第19章 许郎河8

乌云盖天,北风呼啸。

烈风将那布帘一下一下地掀起,又将许郎河冰冻三尺的寒意一阵一阵地带进船舱里。

布袍男子躺在船头甲板上一直在抽搐哆嗦着,许老头单膝跪在他身边,手里紧紧拿着一把满是红锈的鱼刀,直勾勾地盯着布袍男子,盯得双眼发红。

许老头那张老脸上的褶皱被那一脸的进退两难挤得像在发抖,他缓缓回头,隔着忽起忽落的帘子,盯着任玉龙。

白无邪斜睨任玉龙一眼,起身摇头叹息:"哎...也是罢了,许前辈既然已经不需要那解药了,那这些肮脏的事还是留给我们这些做晚辈的罢..."白无邪边说边挽起两边袖子向着布袍男子走去。

"你定要答应我,任玉龙死了,你就要把解药给我!"许老头悲痛喊道。

白无邪果然停下脚步,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定当自然。"

许老头闭上眼,颤抖着深呼吸,睁眼后才下定决心一般挪到布袍男子身边,那枯槁干瘦的手像魔鬼的爪子般猛地将布袍男子左手抓住,拿着鱼刀的手手起刀落,随即又是布袍男子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

任玉龙猛地觉得心中一下子如被万把钝刀在来回切割一般。

他徒然冲向许老头,潜龙出鞘,不等许老头反应过来,潜龙已经从许老头的胸口进去再出来。

许老头躺倒甲板上,手里还握着那血淋淋的鱼刀。

潜龙也是血淋淋的,任玉龙单膝跪在布袍男子身边,左手用潜龙作支撑,右手吃力地将布袍男子抱住。

布袍男子一身灰色布袍都染成朱红,手上腿上流出血,在他身边成了一个殷红小水潭。

斗笠落在他脸上看不见他的脸,他整个人在任玉龙的怀中都在不停地抽搐颤抖,本是强忍着却根本忍不住的低喘入了任玉龙的耳,又钻到他的心,只剩一阵痛。

江上寒风刮在三尺冻冰上,又带着那些残雪,一同在这可怜的小船上尖声肆笑。

"任大哥..."布袍男子喘着道,"你还是记得我的..."

任玉龙抱着他的手也在抖。怀中人的一声"任大哥",竟是在他脑海中勾起了千万句"任大哥"。

"任大哥,你为何好酒?"

"任大哥,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任大哥,你说我武功是不是长进了?"

"任大哥,我冷,能不能抱紧一点?"

......

"任大哥,我走了。"

任玉龙沉重地闭眼好久,忽然感觉自己右手一阵冰凉。

布袍男子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握得有些固执。

任玉龙心中暗叹,白无邪这狗/娘/养的终是说得不错,他根本不需要对自己下手。

他只要对这布袍男子下手了,自己心疼了,只要自己心疼了,自己便会动手,只要自己动手了,身体里那驴日的长命锁就已经够折磨自己了。

可笑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那点莫名而来心疼,源自哪里,因为什么。

世上疯狂不可计,唯独情痴最荒唐。

任玉龙看着那只苍白的手偏执地抓着自己,那句“你还是记得我的”,更加扣痛他的心门。

应该是要记得的。

去年在江中地方曾经路过一座荒庙,荒寺有一位庙祝。

庙祝也说了句类似的话,施主怕是已经将在下忘了。

任玉龙答,许多事都忘了。

庙祝淡然又道,世间之人,只要曾遇见,便不可失,世间之事,只要曾发生,便不可遗。全都在施主心里,愿不愿意记起,舍不舍得忘去,非药石可解,全凭人一念之间。

"小台,"任玉龙喉结上下滚了滚,凑到布袍男子跟前,低声道,"待到日后,你再慢慢告诉我罢。"

白无邪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俩这般情深意重,满脸真心羡慕地笑笑,走到许老头身边,弯腰拾起那鱼刀,又在许老头身上将鱼刀上的血迹擦去。

任玉龙将布袍男子放在甲板上,站起平视白无邪。

任玉龙:"我死了,你也未必会放了他,与其我死了后留他在你手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如你先在我面前杀了他,让他一了百了,我自会跳下这许郎河。"

“不不不,”白无邪果断摇头,"少阁主您这又何苦呢?我白某说了,只要你死了,我便放了他..."

白无邪悲凉叹气:"黄泉路上的魂魄已经不少了,何苦再为孟婆添麻烦呢?"

二人对视良久,再到一阵刺骨寒风刮过,任玉龙卒然将手中潜龙"哐当"扔下。

他一步一步后退到小船边沿,望着布袍男子蜷缩在甲板上仍在发抖,看着看着,越看越离不开视线。

白无邪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布袍男子身边蹲下,轻轻飘飘地甩了甩自己的袖子,正要拿起布袍男子还在流血的左手,怎料身后忽然一阵风。

白无邪冷笑一声,反手扬袖就是往后一掌。任玉龙侧身躲开,正要绕过白无邪冲向布袍男子。

谁知白无邪脸上笑意忽然一失,就在任玉龙已经要触到布袍男子瞬间,他朝着布袍男子奋力一脚便踢去!

任玉龙一惊,他顿时趴倒甲板伸手便抓住布袍男子的右臂,嘶声喊道:"小台!"

小台。

"小台..."

任玉龙看着布袍男子半个身子已经快要从船沿跌落,只靠着任玉龙紧紧抓着他的前臂才勉强得了依靠。只要任玉龙稍一松手,他翻身就能跌入无底冰窟。

"小台..."

无缘由的心痛最是磨人。痛着痛着,脑海中又出现了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有如那年金秋十月,金黄遍野,他没有抓住的那只手,转身就只剩一个背影。

又有如那年深山寒洞,锋刀宝典,他没有拿起的那把刀,转身就只剩一片狼籍。

再有如那年高山流水,名门恩师,他没有听取的那句劝告,转身就只剩人去楼空,四面萧条。

还记许久之前再从那柔化商户手中买得梨颅香时,那柔化商户再三劝告:任老板,你这般用梨颅香,脑子会受不了的。

梨颅香能让人心境平和,忘却烦恼,得一时梦里欢愉。

但久而久之,该忘的不该忘的,都会忘了。

倒不能说都忘了,只是分不清,那究竟是虚无缥缈的黄粱一梦,还是真实存在过的人间冷暖。

抑或只是那庙祝的一句话,忘与不忘,不过都是人一念之间。

"少阁主..."

任玉龙慢慢觉得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渐渐有了些温度,耳边有一把低沉却温和的声音在轻声呼唤着:"少阁主..."

"小台。"任玉龙不愿睁眼。

"少阁主,醒醒。"

那声音在自己耳边再传来,任玉龙不知为何,只觉得眼角有些许热泪缓缓流出,说不上是因为冷风刮得眼疼,还是因为那长命锁拉扯得身疼,还是那说不出从何而来的心疼。

"小台..."他紧紧抓着那只手臂,还是不愿睁眼。

耳边又是一阵温暖的风:"少阁主,没事了,醒醒吧..."

任玉龙忽然觉得脸上一阵透心冰凉,他骤然回神,猛地睁开双眼。

入眼的是一位带着面具的陌生男子。

男子一身灰青色道袍,背着一把桃木剑,长发用木簪工整攥着,面带面具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唇和双眼。

而且这双眼。

而这双眼,任玉龙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就说,你这样叫唤他叫唤他,三天三夜这臭小子都回不过神来!"船头传来一声高喊,任玉龙闻声望去,只见许老头骂骂咧咧的,手里还撑着嵩篙,另一只手才将一水瓢扔到一边。

许老头没死。

许老头他娘的没死?!

任玉龙心中一抖。

他坐直了身子,除了胸口被那一瓢冰水沾湿后一阵冰冷,浑身上下竟是阵阵疼痛。

他再警惕地环视一圈,才见司徒三嫂正无虞地坐在自己对面,双刀好好地呆在她后背。

而方才梦里那疯狂想要折磨自己的那位情痴疯种,此时也还好好地坐在自己身边。

除去二人都一副还未回神的模样,脸色皆比鬼还难看之外,二人都还活着。

任玉龙最后满腹狐疑地再回头望向自己跟前的道士。

道士也看着他。

任玉龙才知骤然松开紧握住那道士手臂的手,余光瞟了一眼那道士手腕上一道红痕,他手握紧潜龙,怀疑问:"你谁?"

"他奶奶的,虞年到底怎么教自己的徒弟的?都快把人家的手拧断了,到头来才问人家一句你谁?"许老头回头瞪了任玉龙一眼,"亏得你这孩子有耐心,要是我,早一掌将你放倒了!"

"还望少阁主不怪,"道士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站起身后退两步,微微颔首恭敬行礼,礼貌轻声道,

"此乃泰歧观数百年来定下的规矩,若要渡河上观,必先定其心智。道心之在,顺其自然,行经绝处,绝处逢生。过许郎河,先饮许郎汤,再嗅许郎香。渡河幽梦,梦之幻境乃各人心之绝境,至爱之物而失,至爱之人而丧,心至绝处,以死断楚..."

"所以,这些年来,有多少人真的跳进了这许郎河?"任玉龙意外且防备地紧盯着他。

道士顿了顿,随即答道:"不可计数。"

道士一直颔首,任玉龙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少阁主切记问之以诚,许之以礼,渡之以决,方可渡河。"

任玉龙凝神片刻,鬼使神差地伸手就想摘掉道士脸上的面具。

道士忽而握住任玉龙的手腕:"多年前脸上容貌尽毁,实在骇人,不必污了少阁主的眼。"

任玉龙问:"阁下如何称呼?"

道士松手,微微颔首:"贫道泰歧观门前居士,"

"靳长风。"

我们家长风终于正式出场了

(原来也是有小读者在看的…泪目.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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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许郎河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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