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走到殿前,门口的小太监看到他这副模样,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鱼龙的眼神经过他,最终落在了苗喜的身上。后者显然也看到了他,那张总是带着圆滑笑容的脸瞬间僵住。
鱼龙在苗喜面前站定,他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用那双枯井般的眼睛寂然地看着苗喜。
“苗大人。”他的声音已沙哑得难以分辨,“烦请通传一声,影卫统领鱼龙,求见陛下。”
苗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殿门。“跟老奴进来吧。”
鱼龙挺直自己的脊背,这个动作让他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了不满。他迈步,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殿内温暖如常,药香丝丝缕缕萦绕在每一处经过的地方,但是对于刚从刺骨寒风中奔袭而来的鱼龙而言,这暖意反而是一种负担。
他一步一步走向他。
书案之后,萧闻天正在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章。他穿着一身家常的明黄常服,似是因为畏寒还披了一件大氅,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眼下有着浓厚的青影。
萧闻天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他一瞬间就看清了来人,脸上的疲惫瞬间被巨大的惊愕所冲散,随即是难以掩饰的狂喜。那喜悦如同赤色颜彩,让他的脸也微微红润起来。
“鱼龙?!你怎么回来了!”他从龙椅上站起。
鱼龙走到书案前,这是一个标准且恭敬的距离。
他双膝一屈,重重地跪在大殿之下,膝盖撞击在地面上,发出闷响。
随即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臣鱼龙,擅离职守,私自回京,未奉诏命,罪该万死。”
“请主上责罚。”
……
突然,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呛咳声打破了死寂。那咳嗽声撕心裂肺,带着病体的虚弱和一种濒临失控的愤怒。
“咳…咳咳……起来,给朕起来。”
萧闻天从龙椅中站起,几步跨下御阶。
一只冰凉得有些异常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甚至有些粗暴的力量,猛地攥住了鱼龙撑在地上的手腕。
这人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竟还想着请罪?
“苗喜,去备热水,快些。”萧闻天喊道。
鱼龙被萧闻天拉着起来,腿因累了太久又跪了一次,早已不听使唤,他一个不慎,撞在了萧闻天的身上。
鱼龙本能地想要弹开。
“别动。”萧闻天的手臂更快一步环住他的腰背,将他整个人稳稳的箍住。
萧闻天半扶半抱着他走向自己的床榻,龙床边缘触到了他的腿弯,萧闻天手上用了些力,将他轻轻安置在床沿上坐下。
锦缎的床铺柔软得不可思议,使鱼龙陷在了里面。
又过了一会,殿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苗喜带着几个小太监抬着巨大的浴桶和热水进来了,水声哗啦哗啦,很快将一切安置妥当后,人影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殿门合拢。
“去洗洗,”萧闻天指了指屏风后的浴桶,又指了指书案,“朕在这里等你。”
鱼龙依言起身,绕过一道云母屏风后温热的湿气扑面而来,水里似是还泡了药。他慢慢解开衣带,一件件脏污的衣物滑落在地。
他将身体缓缓沉入温烫的水中。
屏风外,书案的方向传来细微的纸张摩擦声,那声音停了片刻,又很快响起。
鱼龙闭上眼,将自己沉入更深的水中,直至热水漫过下巴,他抽出银簪松开发髻。
疲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肢汹涌而至,几乎要将他溺毙在这温暖的水中。他闭上眼,身体靠着光滑的木桶内壁,慢慢下滑。
时间一点点流逝,寂静无声。
怎么这么久?
萧闻天的心跳在长久的寂静里渐渐失去了沉稳的节奏,那屏风后氤氲的水汽似乎凝滞了,一切安静得令人心悸。
他病了的消息放出去没几日鱼龙就赶了回来,定是连夜奔袭,殿中温热更催困意,若是晕在了浴桶里怕是会溺水。
“鱼龙?”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鱼龙闻言想要回话,可本就受了伤的嗓子被这股热气一熏,就像卸了职一样没了气力。他竟说不出话来。
水声哗啦。鱼龙从水中站起,水珠沿着他解释流畅的肌肉线条滚落,他拿起布巾快速擦拭着身上的水痕。
“鱼龙!”这一次萧闻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慌乱:“应朕一声!”
鱼龙的手指搭在苗喜新备的干净中衣的系带上,迅速系拢。
“哗——!”
折屏被萧闻天移合,视线措不及防地落在鱼龙身上。
浴桶里的水已失了热气,所幸鱼龙并没有晕倒,他已经洗完了,正背对着屏风站在浴桶边穿衣。
那中衣是素净的月白色,更衬得他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颈后,几道水痕蜿蜒而下,朦胧地勾勒着他劲瘦的腰背曲线。
萧闻天探向旁边架子上搭着的布巾,鱼龙说不出来话,沉默地听着脚步声靠近,他以为主上是来斥责他什么,许是擅自回宫、许是洗得太久,或者……更糟。
他做好了承受任何斥责的准备。
然而,降临下来的是一条干燥的、温暖的、厚实的布巾,它兜头罩了下来,覆盖在他潮湿的头发上。
鱼龙要转身,却听到萧闻天说了今日第二句“别动”。
萧闻天一只手隔着布巾按在鱼龙头顶,力道不重,另一只手揉搓着他的发根,动作起初有些生硬。
萧闻天的手掌很大,指节有力,隔着东西也能感受到那掌控一切的力度。
渐渐地,那揉搓的动作慢了下来,力道也缓和了许多。萧闻天不再是揉搓,而是包裹住鱼龙的一缕缕湿发,从后颈处到发梢,仔细地、一遍遍地按压,来吸走水分。
他的手指隔着柔软的棉布,穿梭在鱼龙浓密的发间,动作变得专注且……近乎一种沉默的抚慰。
萧闻天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这项“任务”中,他的目光低垂,落在鱼龙的蝴蝶骨上。
勤政殿只剩下布巾摩擦发丝的沙沙声。
直到鱼龙的发丝只是微微带着潮气,不再成缕地往下滴水,萧闻天才停下了动作。
他移开了按在鱼龙头顶的手,但并未撤下布巾,那只手顿了顿,然后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隔着那层吸饱水汽而变得微凉的布巾,极轻极轻地,如同拂过易碎的瓷器般,抚摸了一下鱼龙的后颈。
这一下触碰带着确认的意味,确认这个人,此刻是真实存在的,是温热的。
“方才怎么不说话?”他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