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楼只瞧了一眼便立时收回视线,连忙避开那敏锐的中年文士所探寻而来的目光,将身子微微站直了,举目远眺,好似在欣赏眼前的无限风光,可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去窥听隔壁那处平台的动静,想要听到些东西。
正在这时,霍仲萍却右手拿着个酒碗从屋子里头跌跌撞撞走了出来,面上已显出几分红晕,身子晃荡着行到玉楼身边,将左手手里拿着的茶盏塞到玉楼手中,大声笑道:“来来来!你我同饮!”
玉楼与她左右站着,嗅闻到她身上带着一股芬芳浓烈的酒气,可见才进屋没一会儿,霍仲萍就已经喝上了。
玉楼对她举杯道:“好香的酒。”
霍仲萍听她夸赞,便又行到屋中将酒壶取出,在玉楼面前晃荡,玉楼瞧见那雪一般的素白瓶身上贴了一张红纸,红纸上用黑字小楷写了“紫花酿”三个字。
“来点吗?”霍仲萍将盖子打开对着玉楼,又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周记的紫花酿!只这城中才卖,既然难得来了,不尝尝吗?”
玉楼平素绝不饮酒,只觉得酒这一物损人神智,叫人迷蒙不清之间做下许多大事。又兼之玉楼平日里常习养生安神之道,此道对于酒类更是不喜,是以玉楼平日之中总是滴酒不沾。
但既未尝试过,便不免好奇,玉楼见那瓶口黑黝黝的,便低头凑进去嗅闻,却不曾想那辛辣酒气扑面而来,刺得她连忙倒退几步,将头撇开,连茶盏都差点摔在地上,只是对着霍仲萍连连摆手。
霍仲萍见她这幅样子先是一怔,旋即大笑起来,复又问道:“当真不吃吗?”
玉楼连忙喝下一口茶水压住,按了按眼角道:“不了,多谢你,我……我不喜欢吃酒。”
霍仲萍见她拒绝,自是不再勉强,自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罢,叫她原先就红的脸更红了,却见她拿着酒杯细细摩挲,眼神都已有些迷茫,对着玉楼道:“许久没喝,阿雪管我管得太严,也只有今日,还有清明与除夕之时才允准我喝上一些,唔,管的真严格。”
玉楼见她这样,晓得她已有醉意,便伸手将她扶到屋中坐下,对她道:“雪势老板也是为了你好,饮酒伤身,她是关心你才这样的。”
霍仲萍听玉楼这样说,不由浅浅笑道:“是啊,是啊,她是关心我才这样说的,其实她骂我、打我、嗔我、怨我,我都不生气,心里……心里头反而高兴极了。”
玉楼见她这样说话,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便直言道:“哪有人被打骂嗔怨还高兴的?霍二姑娘,你可真是奇怪。”
霍仲萍将手摆了摆,神色颇为玩味在玉楼身上转了一圈道:“你……你不懂吗?我原以为你也与我一般,是个同道中人……”
霍仲萍说这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面色已然酡红,眼睛里的光都迷茫了。玉楼却不知道她这“同道中人”算是什么意思,不由歪了歪头打算再问,却不曾想那门外忽的传来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响,紧接着便传来一道浑厚男声:“萍萍?你找我?”
这声音一出,原先还双眼紧闭的霍仲萍便一下子跳了起来,将眼睛大大睁开,身形走路虽还有些摇晃,但还算走得稳当,玉楼拦她不及,却见她已将门一拉,但见得门外站着个年约四五十的大汉,虎背熊腰,满面虬髯,穿一身银灰色的锦袍。
此人见得霍仲萍这副模样先是眉头一皱,似是想要出口叱骂,但想到什么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反倒声音放柔开口道:“怎么又喝成这副模样?该不会是同那个雪势吵架了吧!”
她这话一出,霍仲萍的眼睛便瞪视过去,骂道:“蠢哥哥!我同阿雪好好的,你能不能一天到晚别总是说些不好听的话!总盼着我俩不好!”
原来那穿银灰锦袍的汉子便是霍伯轩。玉楼立在一旁不动声色打量,却见此人虽与霍仲萍相貌有些不同,但一双眼睛竟是有七八分相似。
霍伯轩叫霍仲萍骂了一通,却也不恼,又或许是强忍住了。他年长霍仲萍十几岁,说是兄长,父母死后,反倒更像是父亲。他素来疼惜自己这个妹妹,虽然嘴上总是说她离经叛道,但说起来,从不曾真的对她的事情有实质性行为上的阻拦。
霍伯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不快,旋即又叹一口气,晓得不能再说,将头一转,却见得一旁立着个冷面女人,如玉似冰,虽身着男装,但也能瞧出她姿容之盛。
那霍伯轩未曾见过玉楼,自是不知她的身份,便即看向霍仲萍道:“萍萍,这是谁?”
霍仲萍本是喝了酒,心里头有些火气,她晓得她兄长脾性,他们自小就是争吵长大,做哥哥的总是忍不住管教妹妹,少有服软的时候,而做妹妹的见哥哥这样,也总是顶撞,他们两个一见面就是剑拔弩张,说不到几句便要争吵。原本霍仲萍这样说话,那霍伯轩早就开始数落她了,左一句“大哥是为了你好”,右一句“大哥也只是想你不要这样”,倒是少见的强忍住,没有继续训诫下去。
她见哥哥退了一步,便也没有再咄咄逼人,反倒觉得自己对哥哥是不是太凶了些,却又不好意思说,只是瞟了霍伯轩一眼,然后指着玉楼道:“哥哥,这是我朋友,叫做玉楼。”
那玉楼见提到自己,便即拱手对着霍伯轩道:“在下玉楼,途经贵宝地,叨扰了。”
霍伯轩看她客气有礼,双目澄澈,年岁虽轻,却是个进退举止有理有据的年轻人,心中只觉得喜欢,觉得这个姑娘比之自己这个“顽劣不堪”又“离经叛道”的妹妹好了不知多少,不由笑道:“这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萍萍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于是三人行进屋中,霍伯轩坐在上首,霍仲萍道:“我这朋友不喜饮酒,哥哥,以茶代酒也是无妨。”霍伯轩他为人宽和,并不在意这等小事,三人对饮几杯。霍伯轩对着霍仲萍道:“说吧,是有什么事情要我来办?你带个朋友找我却没什么事情,我是绝不会信的。”
那霍仲萍叫他说中,不免有些愠恼,但见她摸摸脑袋道:“哥哥怎么又猜到了?是有一件事情想找哥哥帮忙来着。”
霍伯轩看向霍仲萍不由朗声一笑,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霍仲萍:“你是我带大的,你眼睛一转,我就猜到你这丫头鬼灵精怪要打什么主意。说罢,只要不是什么难事坏事,我帮你和这位玉姑娘一次又有何妨?只盼你啊多回家看看,你嫂子和你几个侄儿都很挂念你的。”
那霍仲萍见哥哥好声好气说话,只是心中更觉得自己不对,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哥哥凶她还有骂回去的说法在,可一旦放柔姿态,霍仲萍反倒愧疚起来,于是连声应下,又将玉楼要找人的事情说了。
霍伯轩听霍仲萍说玉楼是要找人,便将头转向玉楼,微笑道:“你是要找什么人啊?”
玉楼晓得霍伯轩这样问了,便是答应了的意思,便拱手谢道:“此人也算是我师姐,我奉师命前来寻她,前些日子说是在青关镇出现过,可等我收到消息赶过去后却是扑了个空,她早在我到之前便走了,却不知去向何处。
我从见过她的那些人口中推测出,她可能一路北上往西域大漠去了,我本也想追过去,但她北上这件事终究是个推测。是以此番前来便是想请您帮我找一找我这师姐。
我这师姐姓温名岚,年岁不大,约莫二十七八,不过我不曾见过她,所以并不知道她的相貌。”
霍伯轩听她这样说完,摸着下巴正欲回答,却不曾想这霍仲萍反倒在他开口之前低低啊了一声。
她这突然一声喊叫,叫室内余下两人齐齐看向她,霍伯轩见她这样一惊一乍,不由觉得好笑,便道:“怎么了?”
霍仲萍却看向玉楼道:“你问的那个温岚,是不是神农谷的?”
见她这样一问,玉楼不由一愣,当即答道:“没错,你……”霍伯轩也看向霍仲萍道:“怎么?难道你见过她?”
霍仲萍叫自己哥哥这样一问,便即快语道:“哪里只是见过?半个月前,她还来阿雪的店里住过一两日,我见她年纪轻轻,两鬓便已斑白,神色总是忧愁,当时还特别注意过她。
不过她瞧着好像不大容易叫人亲近,可脾气性格却好得很,她住店那日见我在月下吹笛,便也随性与我合了一曲。啊,她笛子吹得也好!我听她曲子好听,她还教我了——就是今天白天我教鹤溪吹的那首——便是谱子也留下给了我。
我与她攀谈甚是投缘,更别提她丝毫不觉得我和阿雪的事情奇怪,反倒只觉得是寻常之事,我便将她当做朋友去看。她本来只住一日的,结果店里有客人发了急病,请来的大夫都治不好。而那时她本来都要走了,结果还是留了下来,施以妙手,这才救回那客人一条性命,我那时才知道她是神农谷的人。”
既听霍仲萍这样说了,玉楼身子都不由坐正了,微微前倾忙声问道:“那霍二姑娘,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吗?我……”
但玉楼原本充满希冀的目光在瞧见霍仲萍摇头的动作时,慢慢灰败下来:“唉,我也不知道的,她只多留了一日。她做了这么大的好事,帮了店里这么大一个忙,阿雪本想免了她的住店费用以作感谢,却不曾想去她房间找她的时候,那屋中早就没了人,只留下了住店的银钱,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都不知道。”
玉楼闻言,不由苦笑一声,叹了口气道:“唉,总是错过,这难道就是命运么?”
霍伯轩却在此时笑道:“那也未必。”
于是两个姑娘都齐齐看向他去。
却见得霍伯轩慢吞吞饮下一杯酒道:“只要她来过定昆城,那就绝不愁找不到她的踪迹。”
但听霍伯轩对玉楼道:“玉姑娘,这又是什么大问题呢?”那霍伯轩轻摸下巴,微微一笑。
“最多四日,我便能将此人下落打听清楚告知于你。”
一些信息差
定昆城里故事多
充满喜和乐~
玉楼:什么同道中人?
作者:没事,你很快就知道了。
好消息:清明节放假啦!
坏消息:只放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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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高帆去何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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