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梅花盛放之际,二公主的婚期将至,西撒部落的使臣恰好进京,为着这么多喜事,文惠帝在御花园内办了场赏梅宴,邀请了五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参加。
此宴看似寻常,但冲着西撒部落使臣也会参加这点,便注定暗流涌动。
今日的主角是二公主,林蕴霏不想夺去她的风头,也不想吸引旁人的注意,便着了一件月白色绫棉裙,外罩着青莲色披风,早早来到宴会中坐着。
待到所有官员都落座,西撒部落的使臣才姗姗来迟。
高坐上首的文惠帝面上不见恼怒,吩咐身后的太监总管亲自去为几位使臣添酒。
那几个使臣也是人精,从这过高的礼待中品出了文惠帝的不怒自威,眼观鼻鼻观心,齐齐来到场中,朗声道:“多谢圣上设宴款待,祝愿圣上福与天齐。”
林蕴霏看向文惠帝,对方笑着道:“使臣们跋山涉水,来到我大昭,朕自是要尽地主之谊。”
为首的那个使臣面露神往之色,道:“臣等一路从塞北来到京城,只觉大昭百姓热情友善,郡县中街坊酒楼鳞次栉比,一双眼睛是如何也看不过来。”
“如今来到皇宫内,目睹琉璃殿宇、满园争俏梅花,臣觉着自己仿佛置于琼瑶仙境,所见之处皆美不胜收。”
精明的眼神滴溜转,使臣问道:“小臣目愚,不知座上哪位是固泰公主?”
文惠帝唤道;“固泰,起来让使臣瞧瞧。”
二公主林依冉于是站了起来,她今日穿着桃红色的绸缎棉裙,外罩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皮的鹤氅,眉心点着朱红的花钿,这些艳色衬得她肤色白皙,分外娇媚。
“使臣。”林依冉盈盈一拜,道。
那使臣极为浮夸地倒吸了口凉气,又看向文惠帝道:“公主殿下光彩夺目,能迎娶这般神妃仙子,实乃西撒部落百年之幸。”
蜜口剑腹者,不外如是。
率先带兵压境的是他们,谄媚逢迎的还是他们。
这群来使在文惠帝面前的姿态越是低下,反而叫人看出西撒部落的勃勃野心。
林蕴霏能看得出,更不必提久居高位、看遍人心的文惠帝。
“哈哈……诸位使臣今日在宫宴上不必拘礼,敞开了怀吃喝,只管尽兴。”面对这番溢美之词,文惠帝貌似开怀大笑,道。
但林蕴霏并无错失他眼中掠过的凛冽光芒。
得了文惠帝这么一言,使臣当即道:“多谢皇上恩典。”
之后,群臣们便自由在席间走动,各家的小姐公子其乐融融地攀谈起来。
细碎人声混杂着管弦的纷杂乐声,林蕴霏百无聊赖地嚼着宫宴上永远翻不出新花样的糕点,觉得索然无味。
游离的目光扫至文惠帝身侧坐着的淑妃,对方身着玫瑰紫宫装,乌黑发间戴着的簪钗不多,其中那支点翠珊瑚腊梅簪格外别致,显然是动了巧思。
因着她是林彦的母妃,林蕴霏多看了她两眼,对方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朝着她勾起一抹淡笑。
明明她的女儿不日就要去苦寒之地和亲,她却也不为之伤心,还是那副温婉不争的模样。
文惠帝偏过头看去,淑妃便举起酒樽,应是对着他说了奉迎的吉语,让文惠帝嘴角愈发上扬。
上一世林蕴霏将注意力全放在林彦身上,与这位心素如简的淑妃娘娘虽常碰面,都只是点到为止的问候。
此刻林蕴霏仔细瞧她,心中油然生出一个想法:她似乎不是个简单角色。
其实事情早有端倪,一个从低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单凭着自己的本事,平安诞下一子一女,一步一步升至四妃之位,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全无心机。
后宫佳丽三千,依靠不争不抢的解语花性子、获得文惠帝十几年长宠的可只有淑妃一个。
“皇姐。”一道娇柔的女声唤回了林蕴霏发散的神思,她抬起头,看见一张与淑妃生得有五分像的脸蛋——正是拿着茶盏从邻座走来的二公主林依冉。
方才林蕴霏看着她的侧颜还没瞧出疲色,此时近距离看,对方眉间捎带着化不开的忧戚。
“二妹妹,”林蕴霏固然怨恨林彦,却无法将恨意牵连至这位被亲生哥哥出卖的可怜人身上,她道,“你找我何事?”
“再过七日,我便要去国离乡,塞北辽远,恐再难与皇姐见面,”林依冉说及此处眸中悲痛,意识到不该露出这般神情,她牵动唇角扯起笑意,道,“我想以此茶与皇姐做个道别。”
前世林依冉在赏梅宴上也寻了林蕴霏作别,然而那时的她被文惠帝与皇后伤透了心,对着这位并不熟悉的皇妹提不起什么好脸色,敷衍地陪着饮了一杯茶。
今时不同往日,林蕴霏知晓了前世林依冉不到两年便病死于塞北的结局,前世的她们同为皇权风沙下的断魂者,于情于理,林蕴霏都无法对她冷语相待。
拿起桌上的茶盏,林蕴霏道:“我是个嘴笨的,不太会宽慰人。便以此茶祝二妹妹一路顺风。”
将茶一饮而尽,她又道:“日后二妹妹从塞北归返大昭时,我愿在府上设宴为你洗尘。”
林依冉素净的脸上显出诧异,随即一弯唇瓣,饮下茶水,道:“从前我与皇姐是点头之交,更多是从旁人口中了解到皇姐,因此对皇姐多有误解。现今亲自与皇姐说上话,才真正明白人言之不可轻信,皇姐是个极坦荡的女子。”
林蕴霏笑着应道:“二妹妹谬赞了,你也是极好的女子,希望你能够万事胜意。”
闻言,林依冉唇边绽开嫣然一笑,笑意覆盖了她原本眸底的悲色。
她像是还想要说什么,那边的文惠帝却被太监扶着站起来,道:“诸位想必吃喝得差不多了,同朕一起在御花园内赏梅吟诗吧。”
席间众人没有异议,在原地等着文惠帝先行。
林依冉于是合拢了唇,被淑妃身边派来的宫女领至淑妃身后。
林蕴霏也跟上了队伍,走在几位嫔妃与皇子们的后头。
“嘉和,”林蕴霏想要低调的念头落了空,文惠帝回首盯住了人群中的她,招手道,“来,到朕的身边来。”
若是最初那个不谙世事的林蕴霏,遇上如此情形,肯定矫揉着端起架子,为自己是帝王最宠爱的嫡公主感到自矜。
可惜她早已失去了那般天真年华,明白文惠帝此举不过是隔着她补偿未到场的皇后。
尽管不想也不屑陪文惠帝演这出父慈子孝的戏码,但林蕴霏清楚,为了逞一时之快,在这个档口当众驳对方的面绝不合适。
提了提唇角,林蕴霏挪步至文惠帝身旁,接替太监搭起他的手。
前几日虽下了雨,园中的梅花倒没怎么受摧折,细细密密地累在枝头,压得枝梢垂落下来,使人抬手便可触及。
各色各种的梅花被栽植修剪得格外赏心悦目,或旁逸斜出,或纤细秀美。
一位大臣感叹道:“也便只有在宫中才能见着这样纷繁的梅花林,真是大饱眼福啊。”
另一位大臣则道:“行于林中,既得眼福,又嗅得盈盈梅香,实在是一桩令人流连的美事。”
身边文惠帝抬手捋着下巴处蓄起的短须,眸中是一望而知的满意,他道:“胜景当前,诗兴应至,诸卿不妨畅怀吟诗,令朕一闻风采。”
每逢这种时刻,都会有一批想要出风头的皇子或是公子们踊跃起来,甚至于早在知晓赏梅宴的那一日起,他们便已然为这或能一举得到文惠帝青眼的一刻做起准备。
林蕴霏轻飘飘扫过那群目光如炬的青年,各个皆将野心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偏又怕第一个出声反被后来者比下,咬着牙不敢妄动。
收回目光,林蕴霏心道,真没意思啊。
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兀地响起:“父皇,儿臣不才,愿做这抛砖引玉之人。”
循着声音瞧去,林蕴霏看见从几位皇兄高大身形后站出来的六皇子林怀祺,对方做着有勇之事,眼里含着不相匹配的怯意。
是了,她差些就要忘了赏梅宴上还有这么一茬。
果不其然,林蕴霏在人群中精准抓获了成竹在胸的赵泽源与脸色微变的林彦。
“好啊,便由你来起这个头,”文惠帝对六皇子道,“朕顺道看看你近日的课业是否有所长进。”
得了首肯,林怀祺张口道:“点点琼枝缀玉,疏疏檀蕊凝香①。”
说出第一句时他还揪着袖子形容局促,大抵是见到文惠帝眼中立现的赞许之意,吟出第二句时声音坚定了许多。
“犹疑晴窗雪影,却见东风翠芳②。”话音刚落,林怀祺眨巴着眼期待文惠帝的评价。
文惠帝不急着亲自作出点评,反而问起旁人:“徐翰林觉着六皇子这首咏梅诗作得如何?”
“这首六言绝句清新隽永,盎然春意浮于眼前,可称佳作,”徐翰林出列道,“六皇子年纪尚幼,便有此才智,实是天资难得。”
徐翰林是去年的状元,文采斐然有目共睹,他给出的评价,众人不会质疑。
“此诗读来颇有意趣,”文惠帝走至六皇子跟前,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道,“好孩子,你没有辜负朕的期待。”
林怀棋朝着文惠帝行了个礼,言语谦逊道:“多谢父皇夸奖,儿臣定再接再厉,以臻入室之境。”
瞧着六皇子因激动而颤动的肩膀,林蕴霏算是明白了赵泽源为何会从剩下的几位皇子中选择他,这确实是个当傀儡的好苗子。
有着这么位天资卓绝的“珠玉”在前,而后那些世家公子的诗便显得不够看了,当然,这其中可能也有守拙之辈,清楚不该在此刻越过皇子的风头。
又待了一会儿,文惠帝便以酒醉为由离开。
少了帝王在场,众人心下轻松,三两结队在园内自发赏起梅。
林蕴霏对园中景致司空见惯,寻了处远离人群的假山做掩,思量起关于六皇子的事。
①化用揭傒斯的《梦题墨梅》,原句是“点点苔枝缀玉,疏疏檀蕊凝香”。
②化用陈旅的《题画梅》,原句是“移得晴窗雪影来”。
以及妙声的《题红梅墨梅两首》,原句是“春风驻翠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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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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