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乡小学只有一栋建筑,每个年级都只有一个班。这次支教不怎么涉及基础课程,是对素质教育的补充。在原本四点放学的基础上,增加一小时延时课程,很多家长认为没必要,还不如让孩子早些回家。
等期末考试后,每天三节课,他们轮流充当临时班主任,负责帮忙维系班级秩序,姚叔和另一位在校老师会协助他们授课。暑假,稍微大点的孩子帮忙在家干活,三年级以下的学生报名居多,因为孩子太小帮不上忙,家长觉得免费帮忙看孩子,不去白不去。
这个项目从头到尾由一位匿名好心人资助。
八点上课,三人七点赶到,教学用具被寄存在门口保安室。学生并不多,共25人,这还是老师挨家挨户宣传后的结果。学校为几人单独整理出一间教室,教室已经被人提前清扫干净,老旧的木制桌椅,桌面坑坑洼洼。
两人站在顶楼,孩子们陆续走进校园,拎着印着广告的袋子、用化肥袋重新缝制的简易书包,偶尔几个像样的书包也已经变形磨损。
林殊想起第一次遇见陈亦安,对方说着带有浓烈口音的普通话,肤色和这些孩子相比,有过之而不及,身形似枯树。怜悯是人类的天性,林殊心头难免酸涩。
有学生注意到他们,交头接耳地开始讨论起来,林殊挥手打招呼,笑容肆意,孩子们也有模有样地回应。
“老师?”身后传来怯生生的童声。
两人回头,女孩穿着合身的条纹裙,慌慌张张从书包里掏出用塑料袋装着几个桃子,“老师,谢谢你们。”
陈亦安双手撑膝,与对方平视:“谢谢你的桃子,我们刚吃过饭,吃不下啦。”见陈亦安拒绝,女孩又转向林殊:“老师,你呢?”她撑开袋子,林殊蹲着恰好能看见,桃子已经洗好沥干水分,林殊微笑道:“你的心意老师已经知道了,桃子留着分享给你的小伙伴吧。”还没等林殊说完,女孩丢下桃子,转身跑走了。
两人起身要去追,又担心对方跑太快危险:“同学,小心台阶。谢谢你的水果。”
林殊拎起袋子:“和你一样,喜欢给老师送东西。”
上课铃响起,陈亦安接过袋子:“去器材室帮忙。”
器材室里,张嘉豪淹没在球堆里,一眼望去,少说几十个,为了方便快递,商家将球压缩到极致,还不给配电动打气筒。张嘉豪看见两人到来:“救星,快来救我。”
“我靠,这么多。“林殊站在门口,一脸绝望。
“我要给商家差评,只给配一个打气筒。”学校没有空调,张嘉豪忙活半天,白色短袖被汗水溻湿:“幸亏对面有个修车铺,借给我两个打气筒。”
抱怨归抱怨,活还是要干。
上课铃响了又响,三人像流水线工人,在这汗蒸房里,也不知道忙了多久。林殊注意到陈亦安时不时扶腰,动作越来越缓慢,白色衬衣贴在身上,腰间几条红色的瘢痕若隐若现,伤口没有护理好,增生很严重,林殊有些失神,手里的动作也慢了很多。
张嘉豪是体育生,体力完全和两人不在一个等级,完全没有疲惫的意思。
“哥,我不行了。”林殊一脸痛苦,叉着腰深深喘息。
“没几个了,我把他们弄完。”张嘉豪双手合十道谢。陈亦安实在没力气,出门坐在石阶上,头埋在双腿之间。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林殊坐在陈亦安旁边,汗水蒸发裹挟着香水味,粘稠。
“你换香水了。”陈亦安接过桃子,凑近林殊嗅了嗅。
林殊撩起衣领,凑近鼻尖:“不好闻吗?”
陈亦安摇头:“太厚重了,不适合你。”
“明天换回来,”林殊狠狠锤向陈亦安的胳膊,“不要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陈亦安又不瞎,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的腰,不用想也知道要问什么。
“小时候和别人打架,划伤了。”
“和谁打的这么狠,我做手术的疤也没你的这么严重。”林殊撩起自己的裤腿,露出自己之前骨折手术留的痕,一看就是精心护理过,很淡很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
“是啊,挺狠的,”陈亦安吃着手里的桃子。
旁边的乒乓球台下,林殊注意到一个小孩伸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偶尔有其他学生经过,窃窃私语议论着,嫌弃溢于言表,她吮吸着手指,破洞的老头衫松垮地挂在身上。
陈亦安沉默起身,林殊紧跟其后。他们虽然还是学生,但对小孩而言和老师无异。两人走来,大家好奇围成一圈。
林殊:“小朋友,你是哪个班的呀?”
小孩也不说话,只是痴痴望着两人。旁边不知是谁开口道:“老师,你离她远点,她手足口病。”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七嘴八舌,“我妈妈说她身上有病毒。”“她是傻子,不会说话。”“她是小要饭的。”“老师你快离她远点。”
不知者无罪?小孩天真,只知道要听家长的话,一场隐形校园霸凌就出现了。
林殊握住沾满口水的手,还好只是口水疹而已。
陈亦安半跪着,轻抚对方的头发:“快上课了,快去上课吧。”他轻捏手背,小孩低着头,陈亦安只好将身体压得更低,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你是几年级呀,我带你去教室好不好?”
她还是没有说话,身体紧贴乒乓球台。
预备铃响起,人群四散。有人大声喊道:她不上学。
陈亦安林殊四目相对,心底闪过不好的想法:难道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
张嘉豪忙完跑向两人:“我靠,什么情况?”
林殊起身退至张嘉豪身旁:“不知道,就在这愣着也不说话。”
“找人问问情况,该报警报警,该联系妇联联系妇联。”陈亦安牵起她的手,起身向安保室走去。
张嘉豪按住他的肩膀:“别管了,有用的话她就就不会在这了。”
陈亦安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不差这一次。”
林殊哪见过这阵仗,小孩衣不蔽体,居然没人管?
三人僵持在原地,保安叼着烟大腹便便走来:“诶诶,这是干什么?”挥手恐吓小孩,小孩害怕抱紧陈亦安双腿。
林殊挡在两人身前:“叔,您认识这小孩吗?”
保安见对方这么客气,居然说叫起来:“我劝你们别多管闲事,她天天来学校偷东西。姑娘家家脸都不要。”说着恶狠狠瞪着女孩。
女孩瑟缩一下,抱得更紧了,陈亦安险些被对方绊倒。
“叔,她爸妈不管吗?”张嘉豪突然出声。
“她爸妈?天天推个车要饭,也不让她上学,造业啊。”
“义务教育又不收费。”林殊蹙眉,很是不解。
“两个大人有手有脚,哪能要到饭。全靠她养着,这事你们管不了?村委会劝过,没用。”说到这,保安也无奈摇摇头,毕竟孩子这么小,谁见了不可怜。
“就这么放着她不管?”林殊看向女孩。
女孩张开双手让陈亦安抱抱,她全身只有一件衣服,而且他们是男生,这样不合适。
“人家爹娘都不管,你们多管闲事,再惹人嫌。”保安突然拍向女孩脑袋,三人没拦住,“快回家去吧。”
女孩突然跑向门口,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推车上,身侧是浸满油垢泥土的棉被,中年男人光脚推车,身上背着捡的塑料瓶。
“别管了,到时候惹一身骚。实在过意不去,给点吃的得了。”保安转身离开,轻笑道:“大学生心眼就是好。”
下课铃响起,学生叽叽喳喳排队回家,雪松的阴影笼罩三人。女孩艰难爬上车,衣衫褴褛的女人狠狠掐住她的脸,咒骂着。
“第一天,你们三感觉怎么样?”远远传来姚树爽朗的笑声。
陈亦安收神:“学生们很热情。”
姚叔瞧见大门外场景,又见三人兴致缺缺,猜个大概,“做好本职工作就够了,帮不过来的。”
“别愣着了,带队回家了。”姚树张开双臂,将三人一同揽住,笑道:“你们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
村子不大,被一条泥路贯穿,学生排成长队,四人来回巡视,保证没有人掉队。
直到最后一位同学拐进小巷,几人依然沉默,心事万千。
少年意气用事,林殊偏不信,天底下还能有这种事,他要去会会这对父母。
此时,陈亦安眼前浮现当年的场景,高二那年,养父坚决不让他读书,不仅私自给他办理退学,还将他锁在地窖,任他苦苦哀求,还是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住了整整两个月。还好低年级支教的学姐,帮他拦下退学申请,垫付了学费,他才拿到高中毕业证,后来才有机会报名高考。
在场的三人,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小女孩的未来,他不忍心看着这幼小的灵魂,被囚禁在这片大山,生前耕种这片土地,死后葬于这片土地。亦或是早早步入社会,游走在各个工厂之间:工厂的辛苦,他深有体会。陈亦安已经计算好,他的零花钱足够资助女孩,如果女孩父母愿意,他想和陈父陈母商量帮助这个女孩完成学业,哪怕最后只是去职高学门手艺,能养活自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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