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绝路

衙役们应声道是。

韦玉絜从二楼下来,崔慎在院中遥遥看过来。

韦玉絜生出一股错觉,他好像很生气,看向她的目光跳着火焰,左眼角那颗漂亮的小痣都与眉心一起在抖动。

但他走过来与她说话,还是如常温和模样。

他说,“外头出了凶杀案,近来不太平,无事别往外跑。”

韦玉絜点了点头。

他便转身出了门,问,“还没问完?”口气严厉而不耐,似在斥责他们效率太差。

“已经好了。”一位衙役匆匆断了问话,在文书写下一个“过”字,奉给崔慎。

书“过”字,便是这处正常。

崔慎垂眸扫过,踏出宅院,一行人赶忙跟上去。

韦渊清这日午后抽空带人来接回的韦玉絜,自是知晓了二人和离一事,韦玉絜回去路上亦简单讲述了她与崔慎这些年的貌合神离,最后是与对华阴一样的理由,想要孩子,崔慎生不了,如此搪塞了过去。

这个理由坏人名头,却能让韦渊清在怜惜胞妹的同时,又对崔慎生出同情。而韦玉絜又道,“我们原是好聚好散,他日遇见,饮一杯淡酒也不是不可以。是故阿兄与之还是如常处之,也不必在我面前避讳他。”

如此,便是眼下场景,论起崔慎,三人都很是自然,没有尴尬。

韦玉絜这会嘴角噙了点笑,心道,“按阿兄推想,所以那日你是来保护我的吗?你看了故事小札,知晓真相了?”

她捧着杯盏,忽又想起他生气的眼神,离开时淡漠的背影,眼下又提出封城之举,倒也不似要保护的态度。是她多想了?还是他并不知道真相?

一时间却也弄不明白他的心思。

妇人的笑多出两分自嘲的意味。

“韦玉絜,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功夫想他!”

“都这个时候了,除了想他,我还能作甚?”

捧在手中的茶盏中,碧色茶汤里两个小人在说话,韦玉絜静静地看着。直到崔悦一声惊呼,累她素手一抖,茶面荡开涟漪,两个人儿淹死在水里。

韦玉絜再看不见她们,有些恼怒抬眸,看向对面的妇人。

听她说,她寻到案件的证据了。

“如此,两日后依旧得封锁城门,百官一定不会有异议的。”崔悦满心欢喜又自信,“我有感觉,凶手很快就会现行了。”

*

韦玉絜静静看着她,手中茶盏轻轻搁下。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水中斜阳也破碎。

夜幕就要降临。

韦渊清急道,“快说,发现了什么?”

韦玉絜靠近给他们倒茶,“玉儿能听听吗,不想一人回屋子。”

“无妨,就我们三。”崔悦不忘给她掖了掖衣襟,韦玉絜染了风寒,今个稍微好些。

韦玉絜笑得娇憨,“谢谢阿嫂。”

崔悦饮了口茶,对着韦渊清道,“前岁晋王妃的案子,我总觉不曾查清,同你说了两处疑点。你还记得吗?”

韦玉絜伸向桌案端盏的手顿了一瞬,望向胞兄。

“当然记得。”韦渊清道,“第一处,是关于部分些死者的伤口。其中有部分人是被钢弦一类的丝弦类武器封喉所致,对方有人持箜篌,篌上有弦,是此人所为。而当初将开国初年间长达七年多二十余位官员被杀案也归总在这处,认为凶手是持箜篌之人。但是你否决了,因为你说按照你查阅的卷宗,当年的那些人,尤其是齐王座下的三个幕僚,受重伤后再折膝跪地被杀,根据他们死后尸体呈现的伤口,应该是被一个未成年或者身量不足的人杀害的。而且那三人的死法,要么是此人以杀人为乐,故意蹉跎他们。要么是此人还在练手中,特地拣这三人来练习。而持箜篌的人,根据死后验身,年岁四十开外,死时身长七尺,无论是年龄还是身躯,都无法和杀前头案子里的凶手匹配。”

“第二点,是青鹄之死。”

韦渊清顿下看了眼胞妹,冲她笑笑,安慰她不必害怕,只继续道,“你说青鹄被人毁容纯属多此一举,彼时夜中混战,时间紧迫,杀她为不拖累,便该一刀了解,如何会毁其面浪费功夫!除非这人以虐杀为乐,或者是特意为之,为的是掩盖她的身份!”

韦玉絜捏在杯盏上的手,指尖泛白。

崔悦颔首道,“彼时先帝不让再查,乃为洛阳功德台上一网打尽作铺垫,这计确也成功了。然如今看来,分明就是有漏网之鱼。对比七日前昭台街巷子口的凶杀案,根据伤口所示,凶手正是一个用丝弦类作武器的高手。”

韦渊清显然已经明了,“所以根本不是寻常凶杀,是前朝余孽死灰复燃。如此呈卷君前,这城门确实开不得。”

“阿兄,功德台上事,已经尘埃落定。旧人已逝,再者阿母乃前朝帝女,真论起来,你我身上也连着前朝宗室的血。”韦玉絜搁下茶盏,发白的指尖不动声色退去广袖中,眉目平和道,“你想想如今韦氏的光景,万一呢?”

“玉儿,话不是这样说的。”崔悦道,“功德台上事阿母本就是被蒙在鼓里,即便天家有所疑,我们韦氏一族不过是少了些荣耀权势,但族人平安。然若今朝之事不彻查清楚,便有更多无辜之人枉死。再者,我只是觉得这案子与之前两桩案乃同一人若为,但此人的身份还有待商榷,未必就是前朝余孽。且看杀手的手法,从开国之初的官员,到你的侍女青鹄,都是虐杀的方式,那会不会有可能此人头脑有异,精神疯癫?这样的人,若是让他流窜在皇城中,上乃威胁君主,下则危害百姓。”

韦玉絜嘴角勾了勾,端来茶水润喉,“可是这会不是说她杀了宋琅那些人吗?也有可能是替天行道。前头一直挺安静的,焉知是否那帮登徒子先惹了她。”

“宋琅虽然讨厌,但是他犯错自有律法惩处他。”韦渊清显然更赞同妻子的意思,遂对胞妹笑道,“知你素日与他有嫌隙,但司法面前,自当依法行事。”

“正是此理。”崔悦望向韦渊清,“诸事当一码归一码,论起宋琅我便想到五郎,原也痛恨之。但因个人的仇怨而掩盖他的冤情,这是不对的,也违背了大理寺的规训。”

大理寺训:厚德以载法,德正以严法。法理当前,众人平等。

夫妻二人四目相视,会心笑起。

“宋琅那些人分明做了那样多的坏事,若无此案,如今依旧逍遥活着,何来平等与公正!”韦玉絜挑眉道,“那人听来就很厉害,再者即便有这些串联起来的线索就一定能抓到人吗?届时又封城又无所获,定是惹君主不快,臣民不满,何苦哉!不若过些安生日子,阿兄阿嫂还是罢了吧。”

“傻丫头!”崔悦笑道,“此人不除,方是不安。再者就算退一步说,宋琅一行确实该死,那么那些巡逻的执金吾呢?就个个该死吗?他们死在任上,壮烈而无辜。确实官员之间,多有庇护,贪官污吏每朝每代都有,难以清除。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维护司法的作用,尽己身之力,还冤者清白,扬正气以天下。”

“说得好。”韦渊清抚掌赞道,看向妻子的眼里全是骄傲。

“是郎君教得好。”崔悦两颊浮起一层绯红,睫羽垂下带出两分难得的娇羞,须臾扬眉,“秉公执法,扬天地正气,原就是妾的理想。”

夕阳已经彻底落去西头,晚风变得微凉,湖面上的涟漪荡出波纹,似风浪渐起。

韦玉絜低眉看自己一双手,耳畔来来回回萦绕他们的话。

他们说得很对,挑不出错处。

她抚摸素指,抬眸看兄嫂,看恩爱缱绻的两人慢慢幻化成崔慎和自己的模样。

本来他们也该是一对佳偶,胸有同心,足行同道。

本来她何须羡慕旁人?

何须东躲西藏?

何须见不得光?

何须……

“玉儿!”

“玉儿——”

“你怎么了?”本是韦渊清道天黑风寒,回去屋中,却不料韦玉絜失神,一时没有反应。

崔悦道,“玉儿,你怎了?”

韦玉絜回过神来,做最后的坚持,“我在想阿兄阿嫂的话颇有道理。只是闻来这事繁琐又危险,阿嫂也多来辛苦。不若放手歇一歇,多多照顾五郎和安安。”

“眼下家中缓过来了,你阿兄被起复,重掌了大理寺。”崔悦眉眼明华粲然,“说到五郎,真多亏了玉儿,要不是你及时送来那药,这会我可能还真没这心思理出头绪,所以这案子破了,有玉儿一份功劳。”

“能破案吗?”韦玉絜不再劝阻,握着崔悦那只方才捏她面皮的手,随她一道起身。

“能的,一会我便将这处疑点归总,然后呈去御前,三司人才济济,相信很快就会推出更多线索。”

崔悦同韦玉絜并肩往后院走去,韦渊清在吩咐书童整理石桌上的卷宗,韦玉絜顿下脚步,拢在袖中的手抚摸着那枚赤珠凤凰宝戒,回首看胞兄,转身又对崔悦道,“还余天光,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在屋中闷了这些天,你也正好醒醒脑子放松一下。让阿兄过两炷香来接我们,如何?”

“成啊,早就想让你出屋子散散心。”

“那你去和阿兄说一声。”

崔悦眉眼似新月,扬声道,“渊清,我们出去转转,你一会来接我们。”

“去和安安和五郎也说一声,别一会找你了。”

“不碍事,有你阿兄呢。”

……

两人边走边聊,说的都是年少那点子事,转头又论起韦玉絜日后的打算。

“本来打算出去走走的,如今不成了。”韦玉絜抬眼望着只剩一抹微光的天际,叹息道。

“竟走到这来了!”两人驻足而立,崔悦抬头看在丈地外“大理寺”三字。

高门府邸和京畿府衙原就只隔了一条街,数里路,何论大理寺在众府衙边缘处,离的更近些。

今日三司休沐,眼下除了里头值守的官吏房间点起了灯,便只有已经闭合的门口燃起一排羊角灯,照出“大理寺”三字。

“阿嫂不是说这处你可实现你理想的地方吗?我特地来看看!”

“这有何好瞧的!”崔悦闻言笑道,“你方才说走不成了,是为何?封城之故吗?放心,很快案子告别,咱们日子就恢复如常了。”

韦玉絜转首看向崔悦,静静盯着她。

最后一缕天光也寂灭,唯剩风声幽幽吹拂在两人周侧。

“玉儿,如何这般看我?”崔悦摸过面颊,又抚脖颈,“是我哪里沾东西了吗?”

韦玉絜摇头,缓缓启口,“实乃今日闻阿嫂一席话,让玉儿汗颜又敬佩。玉儿在想,如果当年玉儿没有离开家,而是受教于阿翁膝下,是不是也会像阿嫂如今这般大义凛然的姿态?又或者,阿嫂当年没有来我家,今日是否也就没有了如此伟岸的理想?”

“玉儿,你虽没有受教于阿翁膝下,但是婆母也将你教的很好啊。你温柔贤淑,最重要的是有一颗善良的心。我若没入司徒府——”

崔悦又看那块高悬的匾额,眼中星光点点,颔首道,“我若没有入府,没有那样早遇见你阿兄,自然无有今日之荣光。我之种种,都是他一手教导扶持的。这辈子,我最大的荣幸,便是在八岁那年,入了司徒府。”

韦玉絜听来便笑,笑得眉眼弯下,长睫垂覆,最后热泪夺眶。

崔悦初时不觉有他,尚且也笑着,直待见其落泪忽觉疑惑,“玉儿,你怎么哭了?”

韦玉絜的泪未停,笑依旧,一双烟笼雾罩的眼睛直勾勾盯住崔悦,“汝之蜜糖,吾之砒霜。”

崔悦蹙眉不解。

韦玉絜抬手拭干眼泪,深吸了口气,“我说阿嫂如此理想,玉儿愿意为你实现,玉儿有一物予你看。看完或许你就能找到凶手了。”

崔悦眉宇蹙得更紧,却见面前妇人伸来一只柔荑,那柔荑中指上带着一枚赤珠凤凰宝戒。

夜色中,红宝石溢彩流光。

很快,在红宝石处有素指拉开一根丝弦,泛出幽寒冷光。

崔悦脑海中诸事串珠成链,然脖颈生凉,瞳孔扩散,乌黑的瞳仁浸染血色,她的世界一片鲜红。

转眼堕入无边黑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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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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