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家了》
周沫是个无耻的逃兵。
在北京近百天里,她经历了这辈子都没碰上的无助以及自己都兴叹的成长,可一夜之间一个冲动打破了她对自己的所有肯定。
她还是那个随时暴走的鸡仔,一只鸡扑不上天,脑袋小小,装不进大智慧,急起来只会扑腾翅膀,凶神恶煞却没有任何威慑力。
她说了无数遍走,她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只会跑,恨自己遇到事情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可余味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她收一样物什,他放回一样,最后她直接拿起钱包又被他抱进了怀里。
余味抱着她,哄着她,她从震怒的哭到用力地喘,余味抚着她的头发,详述那日的情景,他说:“沫沫,对不起啊。”
“你对不起什么?”周沫听着他的解释,八十八层的火舌下降至三十三层。她今日的气力已经耗尽,打车到机场都不一定有力气走到服务台。
脑海里一道声音在说,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丁柳柳是电视里恶贯满盈搬弄是非拆散男女主角的王八蛋女配,她可千万不能愚蠢的上了当。
“对不起让你在北京吃苦,对不起因为这种事让你哭。”
“你从来不会说对不起的。”
“你要我说,我就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周沫无声地又流下了眼泪,好累啊,累得生气和感动的情绪都气若游丝了。她拿起手机,窝在他怀里,“我不想去上班了,我想回家。”
“很累吗?”余味给她擦眼泪,她已经哭没了声,只在不断地流眼泪,他手指都湿透了还是没能堵上她的泪腺。
“猴哥,我想家。”她将头埋进他怀里,这是她来北京后最脆弱的一次,她好想回去,一百多天她没有听见周群的一次声音,胡瑾说他的腰一直疼,愚梦巷的软床,他每次睡了都会腰疼,想着一周睡两天便一直没换,她走后他的腰便开始剧痛,痛的几乎不能走路,排尿都有麻木感,索性没去愚梦巷,也不想让老人担心。
她听的无法再淡定,恨不能长一双翅膀,飞到S市。
可是,她明天要上班。
为什么人要上班,要上这么可怕的班。
周沫又回到了实习时骨科的状态,谨小慎微,大气不敢出,她的带教老师次日早上来估计是听说了她的事情,告诉她,“女孩子洁身自好,不要学不好的。”
这句话每个字周沫都能听懂,可每个字都不应该套在她身上,惊得她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下班她问胡倾城,“老师是什么意思?”
“你没想过为什么她第二天早上上班就能知道吗?”
“......有人跟她说了。”
“她们很可能有几个人的小群,我们宿舍八个人,就我知道的都有四个群呢,有什么稀奇的。我猜,刘普然肯定在那个群里,并且以你无法想象的句子歪曲你。你的老师可能也看不上刘普然,但毕竟已经习惯了,而你,是个新人,或者说是个外人,还在轮转的新护士怎么可能融入老护士的集体,排挤你或者鄙视你是必然的。”
“我怎么了就说我?”周沫像是被扔进了巨大的空洞,周围是面目全非的鼻涕虫,追着她粘着她,可她却要忍着恶心不能逃,任它们在周围来回穿梭,她忍受着鸡皮疙瘩,站在原地。
“关键不是你怎么,是这个社会对女人就是这样,长得好看对你泼什么脏水都有人信,大家就喜欢这样的新闻。你在北京一无所有,除了忍......”
忍。
周沫忍气吞声到了周二,和张莹换了一天班,准备换成两天休息,她以为这样万无一失不会错过周群的手术,可李兰却以新人不能单独上班,还不能算独立的上班个体而驳回了这个请求。
*
齐峰和外科医生碰了头,在攒动的门诊大厅里一眼望见了红眼的周沫。
她站在长长地队伍里,握着手机,在回头看到齐峰那一刻像抓住了救星一样,齐峰看她小兔子一样奔过来,护士帽都歪了,“怎么了?病了?”
今日她发丝全部盘起,姣好的面容无遮挡得呈现,显得更是精致,只是左脸的那块皮疹未消,甚是可惜。
“齐峰哥,你认识哪个医生能给我开病假条吗?我爸爸病了,我想回去一趟,可是科里忙,不可以调休。”请病假是张莹告诉她的方法,同时她也提醒了,这样会得罪护士长。
周沫暗叹,护士长连一天的休息都不肯腾给她,可不早就不喜欢她了吗?她无从得知那帮老护士是如何编排她的,即便她认为自己清清白白。
齐峰带她去了内分泌科,找到他的学长开了“内分泌失调”的病假条,休息七天。周沫感激地向齐峰道谢,“齐峰哥,下次我们一起喝酒。”
“好啊,我也挺久没跟余味聚聚了,上回他问我导师的事,我打听好了还没空告诉他。”
周沫喜滋滋地拿着病假条去医务处盖了章,交给护士长时,她拿着假条沉吟片刻,“科室抽不出人你就去请假,那不是还缺人吗?”
“唔......对不起老师,因为我是独生......”
“周沫,科里大部分人都是独生子女,每个人家里有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要请假,那我这个科室早就关门了,”李兰叹了口气,“我知道,可能刘老师这几天对你态度不是很好,但是呢,科室的规矩不能因为情绪破了,这样吧,还按照你早上提的,和张莹换个班,我们那天就辛苦一下,算少半个人。”
周沫忙活了一上午,最后回到了原点。
下班时候,她悄悄问张莹,护士长为什么不直接早上批准了呢?
“赏个巴掌给颗枣,我们科的规矩,做事不会直线做的,都要拐个弯子。”张莹亦没把话说的明白,周沫换了衣服回去了。
今天上班前她还想着下班等所有人都走了,要洗个干干净净的澡再回去。可下班时,她宁可脏着一身汗臭回去,也不愿意在那处多逗留一分钟。
她看不懂她们的恶意,听不懂那半分话语间的留白,瞧不明白那眼神里的对话,所有第一眼见到的美貌全部面目全非。
新人培训时,和她当时一起岗前培训认识的姑娘羡慕她,可真好,这么空的科,美女又多。周沫拿着本子记着操作步骤,第一次完全失去了和别人对话的冲动。
千万不要因为心中不快,和同事吐槽,医院里的每个人下一张嘴巴对着的是谁你都不知道。
她只能跟胡倾城说不愉快,再和张敏发欢快的小视频,欣赏柏一丁新的刺绣作品,听应兰兰吐槽新的保险对象多奇葩,再和蔡珊珊互诉离开学校后有多想念校园。
她不明白人生的画风突变,是社会与校园的变化,还是北京与S市的风土人情不同,她燃起了辞职的冲动,这个地方真是好难呆下去 。
余味知道周群病了,打了个电话过去,在周三晚上将周沫送到机场,“沫沫,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想家吗?”
周沫没回答他,“我走了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她一手搭在他的肩,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唇,在脚后跟即将落地的一瞬间又被他压在了唇上。
“我不吃,等你回来我再吃。”
“胡说八道!”周沫任他轻轻擦拭嘴角的津液,“有些东西可以吃,有些东西肯定要等我回来才能吃,可别被人又亲了,一个大男人被人强吻说出去笑不笑话。”
“保证不会,没有’又‘”。他抱着她亲了亲她,“沫沫,要回来啊。”
余味在周沫吵着要回去时,产生了巨大的惶恐,他习惯了每日有个盼头,即便并不是每日都能见到她,即便知道她不是那般的快乐。
周沫的隐忍他会不知?她眼里的血丝他会瞧不出来?她抱他时的颤抖他会感受不出?只是他忽然不舍得她离开他。
习惯多么可怕。一个人的北京尚能忍受两年,可她来了不过百日,他便已无法接受没她的北京。
一个人的北京是孤独的荒漠,两个人的北京是无霾的绿洲。
*
周沫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S市这么久,落地机场看到胡瑾时恍如隔世。她上前抱住胡瑾,下一秒爱哭的娘两便没了顾忌地哭了起来。
胡瑾拍她背,抖着唇骂她:“死丫头,怎么黑了瘦了呢?”S市的太阳这么好都没把她晒黑,北方的风吹了百天就黑了。
周沫将脸埋在胡瑾的衣服里,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北京没有同款洗衣液卖,她连想妈妈的时候都没有一个可以寄托的味道。
到医院时,周群刚打了止痛针,周玲正在削苹果,嘴上说着:“沫沫等会来了别臭脸笑一笑,这一走又是老久不见了。”
胡瑾站在门口,叹了口气,拉着周沫进去,对周群说,“女儿回来了,瘦了。”她嘴巴抿成憋哭的形状,胸口一下一下地起伏着。
她知道周群心中有气,亦明白他的别扭,只是爷俩置气,女儿也不会回来,孩子大了真的管不住。
周沫瘦了五斤,这体重是慢慢掉下去的,余味也没瞧出来,可许久未见的父母一眼就能看出。周群看了她一眼本来已没什么好脾气地转过头去,可转念想了想,那一眼没看清,又转过去看她。
周沫期期艾艾地对上他的眼,无辜的小鹿眼乌溜溜地盯着他,一对上,便盈上了水珠,周群在家气成磐石一样的心倏然软成了棉花。
“我又不是死了,哭什么哭。”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周沫听到周群跟她说话,眼泪扑簌簌地掉,心里骂自己,明明憋了一天都没喝水,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眼泪,真是气人。她咬着嘴巴,眨着眼掉泪。
“怎么瘦成这样了?余味到底有没有给你吃的?”说完他都哽住了,偏过头去。
周玲叹了口气,拍拍周沫的背,对口硬心软的哥哥说:“不就是出去工作吗?有什么的呀,女孩子出去闯荡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余味毕业了也要回来的,现在积累一点相处经验,以后也省得你们操心。”
胡瑾掏着纸巾擦泪,她想过周沫会吃苦,她哪是会生活的人,又没上过班,想想就心疼,可看到人是真的不出意外的瘦了,便心疼得不忍多看,方才抱着她时,都能感受到嶙峋的肩胛,瘦的厉害。
当妈的都希望女儿可以健康快乐,可周沫不仅瘦了,还没了之前的阳光,面上阴郁重重。
周玲见周群胡瑾都不说话,拉着周沫坐下,问道:“沫沫,在北京开心吗?”
“蛮开心的。”
她顺顺周沫的头发,“去了什么科啊?”
“老干部病房。”
“听起来挺好的,轻松地吧。”
“嗯,蛮轻松的,大家都挺好的。”
“我们沫沫就是运气好,愚梦巷的小福星。”
周群胡瑾稍稍松了口气。
周沫面无表情地流着思家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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