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羲觉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到过去好多事情……包括那一段回忆。
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睁眼,他就觉全身剧痛,动弹不得。他躺在那里,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苏墨薰的脸。
那张脸满是伤痕与疲倦,却带着安心的笑容睡了过去,她温润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他好久没有这么近地看她了,与记忆中那圆润的小脸相比,真是变化了不少。
还好……她没事……还好她没事……
苏婉跪坐在旁边,似乎不太敢动他。
他一定……又差点犯错了吧……最后的意识消失前,只感到心里有无尽的愤怒要喷涌而出,然后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而再地伤害这一家人……他当初就应该主动回南海,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他想挣扎着站起来,他想逃离这里,但当他忍着脑中那些碎裂的声音微微抬起头时,一只手轻柔地将他按了回去。
“你的伤很重,不要乱动。我和树公树婆等会儿会抬你和寻儿到剩下的几间屋子去休息的,你先好好缓缓。”
他看着苏婉轻轻撩开他前额上凝着血块的毛发,身体竟不住地颤抖。
“对不起……”
苏婉愣住了。
御羲是高傲的,他从来未对自己有过鄙夷的想法,即使当初造成了那样的后果,他凭着自己的高傲也能直视那些过错。
如今,他却颤抖着跟她说对不起,声音如此怯懦与退缩。
这六年的时间,改变的、受折磨的,又何止是她和苏墨寻。
她弯下腰,放轻了动作,慢慢将自己的头靠上御羲的头,然后拉过苏墨寻的手。
“都过去了。”
御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意识混乱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很温暖的光……感觉像是……秀岚……”
苏婉没说话,因为她同样感觉到了她和苏墨寻共同启动的那份力量的来源。那也许是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封入玉佩的力量,她那时就担心一旦再次出现她们难以应付的状况,即使她不在了,也能守护到他们。
那个人,就是有这么温柔。
天边泛起了白光,朝阳渐渐从山后升起来,一整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夏目清和虚脱地躺在归蝶腿上,微微咳了几声。
原本在牢笼下他已经设置好了一个术阵,解开牢笼的那一瞬,他将自己的灵力顷刻间注入那个阵里,协助苏墨寻祛除御羲身上的咒印。但抵抗一头神兽果然是需要巨大牺牲的,如果不是苏婉在最后关头帮了一把,他和苏墨寻可能连最后一口气都不剩了。
简直是命悬一线。
他暗地发誓这笔账绝对要找卯月算清楚……但现在他已经困得不行,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
“清和,我把力量还给你吧。”
“不用……”他声音都几乎出不来。
式神的人形是要靠主人的灵力来维持的,夏目清和将自己的一小部分力量分给了归蝶,如果归蝶回归纸人状态,也许还能让夏目清和再动一会儿。但他这半残不残的状态,就算能动也只是能用爬的而已。
“帮他们……我先……睡……”他话还没说完,眼皮就完全盖了下来。
树公树婆分别为御羲和苏墨寻清洗了伤口,树婆为苏墨寻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把她安置在未被烧毁的房间里。御羲的恢复力十分惊人,在树公帮他清理好血块和伤痕后,他碎裂的骨头已经自动复原得差不多了。
御羲缩回猫般大小的身体,静静地躺在苏墨寻身边。
而归蝶则负责自己的主人,将他背到苏婉安排的一间屋子里,树公已经准备好了装满热水的木桶。
树公离开的时候不禁多看了这屋子一眼,这一间……好像是刘渊曾经住过的房间。
接下来是最后要处理的部分,也是最令人头疼的部分,就是清理和修复这些残垣断壁。
之后的日子,大概有的忙了。
这天下午,苏婉带着一捧淡黄色的康乃馨来到市立医院的独立病房区,她推开1306房的房门——苏墨寻的母亲,一直在这间病房里躺着。
那一次,她被御羲撞致重伤,伤及脊神经,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尽管没死,但也只能永远地躺在这张白被单上,戴着输氧面罩过活。
她将花瓶里快枯萎的康乃馨丢进垃圾桶,换了水,再把带来的那束花插进去。
护士端着热水进来,准备给严云锦擦身体用。但每次苏婉来的时候都是她亲自擦的,所以护士放下热水就走了。
苏婉边帮严云锦擦身,边观察着她的脸色,那张脸因为缺少阳光的照射,一如既往的白皙,那副躯体也由于仅能依靠葡萄糖输液维持所需的营养物质,而显得消瘦无力。
“嫂子,很抱歉这两天没来看你,家里发生了一些事。”
苏婉抬起她的手,一伸一曲,活动着她的骨骼与肌肉。
她每次来这里,都要和严云锦聊聊,聊家里的情况,聊御羲的情况,聊苏墨寻的情况。据说植物人即使身体无法动弹,仍旧是有意识的,只要你说话,她就能听得见。
“虽然这次真的很惊险,但好在御羲他也克服自己的障碍,最后清醒了过来。当初母亲耗尽生命才能让他平息下来,如果他不是靠自己在努力抵抗那份力量,估计我也不会再来看你了……
“寻儿真是长大了不少,她学会该怎么去肩负责任了,你和哥哥总是担心着她,因为小时候她总是有些笨拙,而这些年你听到她的情况,估计心里也不好受……不过,我想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她会变得越来越强大,人生里的许多伤痛,即使仍旧会令她痛苦,她也一定能一点点跨过去的……
“我相信她,也会陪着她。”
苏婉顿了顿,想想某些时候,也许是苏墨寻在陪着她。
也许很多事情是必须自己去面对的,但是当有人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就能无比的心安,心安的时候,人就能充满力量。
将来会遇到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只要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就会觉得遇到什么都无所谓了。
“所以,你也不用再……”
滴滴滴——
电仪突然传出急促的报警声,苏婉抬头一看,盖被子的手僵在那里。
严云锦的心跳正在迅速减弱!
她愣了愣,急忙冲向房门口!但手放在门把上的一瞬间,她却停住了……
她的嘴唇凝固在“医”字的口型上,最后咬着牙压下了声音,手紧握着门把,始终没有转动,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捏着她的手腕,而她捏着门把,用力得快要将它捏碎。
苏墨寻微微睁开眼,被强烈的阳光晃到了眼睛。她微微转头,御羲正安然地睡在她身边。她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拽他的耳朵。
“痛!”
她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
回来了……
哈哈哈哈……回来了……他回来了……
“扯得我那么痛,你还笑!”他用爪子揉揉耳朵。
苏墨寻没理他的抱怨,径自把他搂得更近一些,额头挨在他柔软的肚皮上。御羲任由她靠着,他其实还没什么实感。
六年前……明明还很小;十五年前……明明还很小很小。
他想起当初苏秀岚迎他来到这个家时,她说希望他倾尽一生来守护她。那时候她说的那句话,他其实还不太能懂。
“墨寻,什么叫……活着?”
苏墨寻闭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大概是……花开的时候,你会闻到香味;有太阳的时候,你会觉得很暖;冬天的时候,你会冷……而你清楚地知道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从未离开。”
御羲低头看着她。
“御羲……我刚刚梦见妈妈了。”
微风吹动盛开的桃树,在白墙上落下晃动的影子,偶尔有几片花瓣从窗外飘进来,落在床头,落在桌椅上,落在地上。
空气中的尘土在阳光里飞舞。
“我们明天去看看她吧。”
窗外的树叶随着秋风摇曳,洒落在阳台上,草坪里。楼下有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有老人谈笑的声音,有医生和病人家属讨论的声音。
外边的世界,风轻云淡,阳光正好。
而那间病房里,仿佛所有的时间都停止了流动,所有的声音都被抹消,只剩心电仪滴滴地响着……
直到心电图跃起最后一道小波,最终归于两条平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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