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午四点,学校的杂事总算弄清楚了,明天就是正式上课的日子。苏墨寻将一部分书塞在包里,搬着校服和剩下的书往校门外的车子走去。
快走到校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她向左看去,那里有一株枯树。它枯竭的躯体镶嵌在夏末的夕阳里,棕黑色的渐变规律如同天际的晚霞。
苏墨寻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桃树,因为她自小就跟着奶奶种植桃树,宅子里栽得满满都是。那是她最亲近的一种树木。
小时候奶奶经常跟她说一些传说故事。比如,桃花树中有一种碧桃花,花瓣是一层一层叠加着绽放地,比一般的桃花更美丽坚忍。传说,有个叫陈碧的书生,找到一个说是桃花源的入口的地方,那里堆积着厚重而巨大的坚石。他想让乡亲们能进入那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于是不停地凿,不停地凿。
春去,秋来。
然而巨石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出现。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支撑不下去,凿洞而导致的伤口中,一滴滴鲜血滴下,在石头边,绽放出了一朵多重花瓣的桃花。他的血一直流不止,最后躺在了石头边,化为一棵桃花树,取名碧桃花。
桃花之中,最美丽,最坚忍。
就像奶奶一样。
记忆之中,奶奶从来都是温柔而强大的。对于外人来说,她是家族的支柱,而对于小墨寻来说,她就是那个给她说故事、剥橘子的老奶奶。奶奶去世的时候,她才十岁,也许记不清的事情有太多,但她从不曾模糊奶奶对她的爱。
她常常会在夜里,趴在窗边看着园里的景色,回忆奶奶在门前那颗桃树下讲的各种趣事,那时她捧着热牛奶静静地听,偶尔躺在她怀里咯咯直笑,直闹腾到睡着,然后奶奶会拂去她身上的花瓣,小心翼翼地背她回房里。
这样的光景,她再想拥有也已来不及。所谓怀念,大概就是一种过了时的珍惜。
她对奶奶的所有记忆,停留在了六年前一场她已全然忘记的事故中。那时奶奶正是当家之人,并且,肩负着另一个身份。
苏氏一族世代沿袭着一种无人知晓的职责——御兽师。
中国自古以来,便对世间万千神兽有所记载。以《山海经》为起,随后记录魑魅魍魉之书层出不断,如《玄中记》、《淮南子》……所谓神兽,则是高于众生鬼怪,引领天地秩序之存在。
神兽代表着自然道法,而御兽师作为自然万物与人类之间的联系,默默地守护着天地间微妙的平衡。
下一个月初,苏墨寻将满十六,会在宅子里举行及笄之礼。礼毕,她就会接替奶奶成为下一任御兽师及苏家当家。
但是,继承也好,当家也好,那些繁冗的仪式都不是她所在意的,只是……作为“坐骑”的御羲,在经过六年的沉默之后,会自然而然地回到她的身边么?
每每及此,她脑子里只有一个答案——多想无益。苏墨寻叹口气,正准备离开,然而走了几步她再次停下。
她猛地回头张望,总感觉周边有一股奇异而诡秘的气息在凝聚。身为御兽师,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那是对神兽气息的敏感。
过了一瞬,那团莫名的气息竟消失无踪了,仿佛是在逃避苏墨寻的捕捉。
苏墨寻往回走了几步,也没有感知到任何气息。
这种事苏墨寻已渐渐习惯,自小跟着奶奶,一直到奶奶去世以后,她身边总会有些鬼怪之流到处撺掇。神兽还能沟通,如果是妖怪对她来说可能就有点棘手。好在身上的岫岩凤雕玉佩能一时辟邪护身,她也少些纠缠。
既然气息已远,她也不再深想,回头便径直走出校外。想着兴许只是滞留在学校里的小妖而已。
视线从教学楼高处与灌木丛中聚集而至,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目送她的,不止一双眼睛。
入夜,明月映入满园的桃色花瓣里。
苏墨寻洗完澡,拿着一瓶香蕉牛奶坐在御羲屋前的石阶上。每晚她都会跑到这里报告她一天的活动。暑假和寒假也不例外,即使在家呆着什么也没做,她也一定要跑来唠叨一些有的没的。
反正御羲也不会回话,她想说什么天马行空的事情都行。
“……嗯——参加完开学典礼我就去参加了一个英语社,社长居然是个日本人……哎?你应该也不懂什么叫中国人什么叫日本人,反正就是另一个种类的人类就对了。
“哦,对了,我今天下午回来的时候总觉得学校里有怪怪的气息,那股气息感觉是清澈的,却又觉得掺杂着别的什么……我也说不太上来。”
她一旦停止说话,整个空间便一同沉默,万籁俱静。
六年了,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每个夜晚,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对着空气说话。
所有事情都是在六年前发生了变化,她想不起那段日子发生了什么。她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不对了。爸爸和奶奶都突然去世;妈妈至今在医院的病房中,陷入昏迷;御羲闭门不出。
她曾问姑姑,姑姑却只是说,再等等。
这几年,奶奶不在,御羲不在,她只有学会一个人面对所有孤寂与伤痛。她从来都不会在苏婉面前哭闹,她知道绝不能在姑姑面前露出悲伤的表情来。她失去了奶奶和爸爸,而姑姑亦失去了母亲和哥哥,同样的伤印刻在两颗心上,她当然不能让姑姑在承受锥心之痛的同时却露出平静的表情来安慰自己。
所以,她必须学会自己承受。
然而她无法喜欢上和御羲这样的相处模式。不见她也没关系,她只想听听他的声音,想知道他好不好。
但是御羲始终不跟她说一句话,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只是御羲他在里面。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却快要忘了他长什么样子。
“呐,御羲,下个月我就要行及笄之礼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出来,不过没关系,六年也好,六十年也好,直到我死,都会一直等你出来见我,我们约好了——以香蕉牛奶起誓!”
她站起来,用手中的牛奶盒轻轻碰了碰木门,然后一口气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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