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
“我见你印堂发黑啊!”
算命婆婆一把攥住年轻人的手腕,枯枝般的手指点在对方掌心,刚划拉两下就被嫌弃地甩开。
“你干嘛?!”
她翻着混浊的白眼珠,袖口露出皱巴巴还缺了两个角的二维码:“有东西缠着你,50块,我给你破破?”
年轻人一脸嫌恶,拔腿就走,边嘀咕边把刚刚被碰到的手在衣摆处擦了又擦,“神经病!”
算命婆婆眯着昏花老眼,正想再唬几句,目光却突然僵住——只见年轻人影子里叠着另一道轮廓,青白的手指正从锁骨处往后背一寸一寸划过,绕过一圈后缓缓勒在脖颈处。
她浑身一激灵,抄起马扎就跑,连摊子都不要了,那张二维码从袖口里钻出来又被眼疾手快地薅了回去。
巷子深处,年轻人晃了晃发酸的脖颈,嘟囔着“今天怎么这么累”,浑然不觉背后趴着的黑影正对着他的后脑勺咧开猩红的大嘴。
“诶,哥们。”
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年轻人一扭头,是个眉眼带笑的俊朗青年:“刚才那个算命的是不是骗你钱了?”
“是啊,我没搭理,”年轻人听那意思就知道对方也被老太婆拽住行诈骗之事,顺口抱怨道,“就为了骗我50块钱,说什么有东西缠着我,真晦气!”
“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来的神啊鬼啊,都是封建迷信。”
年轻人闻言很是赞同,刚想开口继续抨击这种乱象,就听见一阵铃声,对方拿起手机,冲他笑着摆摆手,朝巷口另一头走去。
年轻人只觉得肩头一轻,茫然环顾,什么都没看见。
“哎,真是上个破班给人累傻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一边嘀咕一边继续往前走。
话音在窄巷的青砖间弹跳,像粒豆子撞到东墙又蹦到西墙,最后碎成细密的回响,分毫不差落入薛听礼的耳朵里。
他注视着那名年轻人离开,眼里笑意慢慢敛起,刚刚拍过人肩膀的左手缓缓摊开,一小截枯枝横陈在掌心,嶙峋的断口处支着几根木刺,木刺上挂着数根细小的绒毛。
“大白天的就见鬼啊?”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薛听礼猛地回头,对上一双“慈祥”的眼睛。
“老方?!”
“啧,老方什么老方,喊句师父能难受死你?”
方秋堂紧蹙着眉瞅他,双手拎着几大兜菜,一副急匆匆又苦哈哈的样子。
“你这是老本行干不下去了,准备改行当厨师?”薛听礼伸手扒拉那几个袋子,颇有些嫌弃地戳了戳露在外面的鱼尾巴,“还买条死鱼。”
“活的,新鲜着呢。”方秋堂把袋子口敞开让他看,那条鱼在袋子里扑腾,很是有活力。
见薛听礼一边嫌弃一边又欠嗖嗖地要用小棍去戳鱼尾巴,方秋堂实在忍不住了,他把几大兜菜放在地上,一把夺过那根小棍。
“诶——”
薛听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方秋堂的连珠炮给截断了。
“什么干不下去了改行的,你能不能盼着你师父点儿好?我买这些菜是因为家里有病号,好家伙走个路把脚脖子崴断了,我看这小脑萎缩的程度快赶上你了。还有你没事儿怎么晃到这里来了,这离你家八百里远——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儿一样拿个破棍戳来戳去……”
方秋堂的话音渐渐低下去,目光定在木棍断口处挂着的绒毛上。
薛听礼见状嘴角微微上扬,看戏一样等待着他的反应。
方秋堂:“这不是鬼,是妖。”
薛听礼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在他们这个年代,妖是种来无影去无踪的诡异物种,饶是他师父也见得极少。他期待着方秋堂表现出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然后带着他去捉妖,实在不行教他些酷炫的技能也可以。
只见方秋堂神色紧绷,一脸凝重地把枯枝放回到薛听礼手中,迎着对方热切又期盼的眼神,郑重道:“我不和你多说了,我那鱼得趁着新鲜赶紧炖了。”
薛听礼:“……”
薛听礼还不死心,继续问道:“那只妖就不管了吗?”
方秋堂弯腰把几大兜菜都拎起来,一脸无所谓道:“连你都能把它吓唬走,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薛听礼:“……”
方秋堂往前走了几步,见人没跟上,回头冲他喊:“走啊,到家吃饭。”
薛听礼撇撇嘴,也不看他,意兴索然道:“不了,不去当电灯泡,懒得看你仗着一副人模狗样为非作歹,到时候再让人发现你是个老不死的妖精,老牛吃嫩草小心塞牙。”
方秋堂脸上的无语快要溢出来了。
“你少贫,”方秋堂睨他一眼,把几兜菜再度放到地上,腾出手掏手机,“你多少天没回家了?”
“……”
薛听礼扭过头去,眼神逃避。
“你这孩子,别成天在外边晃。前几天你爸妈给我打电话,问你怎么样,我还巴巴地给你打掩护呢。”
“没有,你别听我爸妈瞎说,他俩出去旅游了,潇洒得很。”
“不是我说你……”
方秋堂是个标准的话痨,话一开头就停不下来,唠叨到最后,让人觉得那张眉清目朗的脸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薛听礼一开始还敷衍几句,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他实在不想待这里喂蚊子,可又插不上话,最后忍无可忍索性装死,闭上眼直直向前倒去。
“诶!”方秋堂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很快就一脸木然道,“你倒是也换换招数。”
见人一直不搭腔,方秋堂扳过薛听礼的脸,瞥到他苍白的面色,瞬间住了嘴。
“你……”方秋堂拧起眉,把薛听礼藏在口袋里的手拽出来,才发现他一直紧攥着拳头,“又疼了是吗?”
薛听礼沉默不语。
“刚才不挺能说吗?装不动了?”方秋堂伸出只手把脉,面色逐渐冷下来,“是不是疼得越来越频繁了你才不回家的?”
“你那鱼死了。”薛听礼虚抬着手指了指地上的袋子,顾左右而言他。
“没死,”方秋堂箍住怀里冒了一身冷汗面色渐渐接近惨白的祖宗,下意识哄想了想又气不过,咬牙切齿道,“我真想削死你。”
薛听礼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方秋堂把人半拖半拽到墙边坐下,又快速观察了周围环境,确定没人后,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把钥匙串中很不起眼的一个小木葫芦取下,攥在手里。
薛听礼看着他并指成诀,指节在虚空中划出残影。刹那间木葫芦腾空而起,金光自指尖凝聚、流转。他单掌猛地向前一推,道道金光如锁链般互相缠绕,最终形成一道封印,自薛听礼心口处贯入,顺着血脉蔓延,所过之处暴起的青筋渐渐平复,苍白的皮肤血色渐复。
封印游至脖颈时,他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动——
像灼痛的脏腑突然被放进了冰块儿里,连骨髓里被撕扯啃噬的痛楚都渐渐化作绵长的凉意。当最后的封印没入眉心,他呼出一口浊气,额头上凝结的冷汗倏然坠地。
薛听礼是碎的。
物理意义上的灵魂破碎。
听爸妈说,他自打出生时号啕大哭就没停过,好几次把自己哭晕厥过去,怎么哄都无济于事,去医院也检查不出所以然来。
就在爸妈急得团团转时,方秋堂出现了。
此人自称中医世家,诊治疑难杂症特有一手。他爸妈看着眼前不过二十几岁的方秋堂,怎么都觉得这小伙子不是诈骗就是有病。
可是孩子情况实在危急,二人商量后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让方秋堂看一看。
“这孩子魂魄都散成碎片了。”
一个人在正常情况下魂魄是完整的,但凡有一点缺损都过不了奈何桥,投不成胎。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来头,魂魄碎成这个样子还能转世。
年轻夫妻面面相觑,眼里都是疑惑与不解。
方秋堂看着那对面色焦急的夫妻,解释道:“魂魄如灯油,肉身似灯盏。灵魂破碎如同油涸火摇,灯盏自会受到炙烤之痛。三魂七魄各司其位,一处破损,脏腑如火烤,骨肉如蚁噬,周身气脉如刀绞。可这孩子三魂七魄碎得跟渣一样,其中疼痛可想而知。”
“我知道这很颠覆认知,我也可以编好理由再来找你们,可这孩子等不及。”
……
薛听礼不清楚当时快把“吊儿郎当不靠谱”刻脑门儿上的方秋堂是如何获取他爸妈信任的,总之最后是允许他在小孩儿身上结印施法,而薛听礼身上的剧痛也确确实实被封印住了。
所以刚出生没多久,方秋堂就成了他师父。
方师父还为这个奇怪罕见的病症起了个个文邹邹的名字,叫作“琉璃碎”,说是他的魂魄如同碎落的琉璃片,没一块囫囵的。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琉璃碎”威力不仅不减当年,还有变本加厉之势。
而从“琉璃碎”手中强留下薛听礼一条小命的方秋堂,仍顶着那副吊儿郎当的年轻模样,其实没人知道这老妖精活多久了。
老妖精人老嘴不老,一边絮叨一边往薛听礼身上丢了个东西,薛听礼伸手堪堪接住。
一个拇指大小的微型竹简。
在触碰到薛听礼手掌的时候,竹简顶部钻出一缕不甚明显的金光,摇摇晃晃游到薛听礼眉心前方,试探着碰了碰封印,封印也不见外,一把将线薅了进去。
和封印连在了一起。
薛听礼皱眉:“这什么?”
“我家传的修炼技法和一些旧闻,” 方秋堂十分刻意的惋惜道,“复印版,本来想给你原版,但你不是不愿意去我家嘛,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说得跟去了你就会给我一样。”
“当然不会,那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
方秋堂这次是真得回家了,毕竟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他把地上的菜拎起来,转头语重心长道:“你年初刚进一趟ICU,安生一点少作死,你要在这里出点什么事儿,ICU的钱我可出不起。”
薛听礼抽了抽嘴角:“知道了。”
他走出巷口,来到路边,目送着人渐渐走远。
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浑身一颤,耳边响起一声很轻微的“咔嚓……”声,薛听礼瞪大双眼,脸色瞬间煞白。
下一秒,封印尽数碎裂,道道浅淡的金丝从锁骨处迸裂飞出,暗红色的微光在胸口处若隐若现。他猛地弓起身子,双手死死掐住胸口,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轰然跪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全身痉挛,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般砸落。
周围路人惊得倒退几步,有人尖叫出声,有人慌忙摸出手机,却无人敢贸然上前。
方秋堂这个乌鸦嘴。
薛听礼死死拽住濒临崩溃的意志,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昏厥前一秒,他看见方乌鸦重重扔下那几兜菜,扑棱着朝自己飞奔而来。
那鱼是真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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