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玖肆

弘虔正在院内站着与林涧寒、封清月一道核对年礼清单,闻言忙起身迎出去。待香案摆好,太监展开明黄圣旨念完 “念云王远在江南,特赐年节好物,以慰思慕”的套话,便指挥小内侍开箱——里面有明城织锦、御笔春联,还有两匣北狄贡品,最打眼的是个银质酒壶,壶身上刻着游牧民族的狼纹,旁边放着张黄纸,写着“北狄新贡霜封驼骨酒,性温驱寒,特赐云王尝鲜”。

“这北狄的酒,可是今年头一遭进献呢。”随堂太监凑到弘虔身边,压低声音笑道:“皇上说,王爷身子弱,冬日里喝这个最暖身,特意让人从御膳房匀了两壶来,旁人可没这待遇。”

弘虔指尖摩挲着银壶上的狼纹,心里却沉了沉——北狄与大泓交恶十余年,舅父镇守漠北时,每年都有兵士死在北狄的弯刀下,怎么突然就“交好”了?当年北狄趁着父皇崩逝朝政不稳的时候屡次侵扰,要不是边关将士拼死抵抗,怕是得连丢几座城池。这些年来更是频频难下,进犯守月关、秋风关等重要卡哨,朝野内外都不得安宁。

她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感觉比暗卫出事之事更甚。

不动声色地谢了恩,塞了银钱送走太监后,才让思慎去查“北狄进贡”的底细。不过半日,思慎就带回消息:“说是边境开了互市,北狄能从市集买着粮食、布匹,就不愿再打仗了——

这不是个好消息。弘虔眉头皱得更紧,前些时候她向边关送去年节礼,舅父回信只草草“一切安好,边境冬寒,甲胄不足,想来得晚些时候安顿好才能向皇帝上折子回京述职。”当时她没太在意,大泓国库空虚,一时之间凑不齐边疆将士的军需似乎也情有可原,毕竟往年也有这样的先例在。现在想来,大泓国库空虚,可再空虚,也不能亏了边关将士。漠北苦寒之地,又恰逢岁旦,兵士一旦吃不饱穿不暖...而北狄一旦假意臣服必是另有所图...

林涧寒端来杯热茶,见他脸色难看,轻声道:

“妾身已将这些盘点妥当,现下风紧,王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清尘殿姊姊还有事商讨。”弘虔沉默不语,望了望林涧寒,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只是现在人多眼杂,不便开口。于是啜口清茗,后而搁下,这才觉得五脏六腑内暖了暖,有力气走去清尘殿了。

以前王府里那些锦衣卫倒也不避着,有时连林涧寒这种未曾习武的人能窥见房檐间他们矫捷的身影。她曾经觉得讶异,父亲虽是叮嘱过皇上云王兄弟感情有嫌隙,却不想这份猜疑与日俱增。林涧寒并非不通世故的俗人,将这桩桩件件连在一起,又旁敲侧击问了几次清月,她便心中有了猜测。

锦衣卫和暗哨都是皇上派来监视云王的。而王爷对此事必然早就知晓并且习以为常,兄弟之间的这层窗户纸一直没谁点破。兄长因膝下无子而猜忌,弟弟则是因为让兄长放心才耽于风月,不问世事。她曾托人去问过一位塞北的名医,关于王爷的身体情况。毕竟良医所的脉案记录极为详实,誊抄过几份连着几个方子一同送去——得到的回复是,许幼时旧疾,乃至壮时秉性质弱,好生调养,否则后患无穷也。令她不解的是,自己的夫君身体本就单薄,但现在虽有两房妃妾,膝下却单薄——皇上,究竟在猜疑些什么呢?

等她理清楚这事情的脉络后,便不似雾里看花,朦胧里的那个少年郎,似乎更清晰了些。

“今日早些时候父亲递来消息,说不日北狄就会入朝觐见。朝臣对此事乐见其成得多,反对者声音寥寥。”

“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听见王妃的低语,弘虔恨恨地咬牙道:

“就会空口白牙学什么文死谏那一套,真扔到漠北的风雪中看看还能不能说出这话来?北狄跟泓朝算是世仇,父皇说当年祖父就是被原来的大元也就是后来北狄人所害,后父皇继位,这些人又趁着民生凋敝屡屡进犯,好不容易消停了些,皇上践祚后又趁着朝廷不稳之际骚扰迫害边境子民。这会子又说什么不要劳民伤财了,尸位素餐的东西,不知道朝廷给他们的俸禄有什么用!”弘虔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气得不断踱步。

她对朝堂事并不甚关心,曾经她就打定主意一切手段皆是为求自保,逾矩的事情不做。穆国公知晓她的心思,也不会讲述那些诡谲多变的政事,尤其是与云王府无甚干连的,他更是提都不会提。因此,弘虔对于朝堂,从来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当年塞进储秀阁的两位秀女,不过是想能时刻知道皇兄对云王府的动向而已。

林涧寒垂下眼睫,她也没想到正逢年节,边关将士正是思乡念亲的时刻,人心不稳,皇上竟在此时大张旗鼓地收取北狄的贡品,这无疑是否定戍守边疆兵士的初衷与辛苦。如若皇上再听信谗言,削减军需,那无疑更是火上浇油。而一旦军心乱了,主将若是庸才,性命则是难保。这也无外乎王爷这么忧心忡忡。

正是两人都无比清楚当中的利害关系却远在江南且碍于身份王爷不涉政事,才只能对望一眼,无奈地叹气。

“岳父那边……”弘虔刚开口,林涧寒也恰好说道:

“父亲那处我会写信。”两人俱是一怔,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林涧寒知道,父亲虽在文官堆里,却也懂边关的重要性,绝不会跟着那些人起哄;弘虔也知道,林涧寒这是怕他冲动,想先让林相在京中探探口风。

次日,王爷刚想写密信给外祖商议,却没想到穆国公的信先到一步,信笺是穆国公常用的暗纹纸,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穆府无恙/吾孙安心/切记不可插手此事】

字迹笔力遒劲,只是“不可插手”四个字,墨色比别的重,像是手抖着写的。她知道外祖父的性子,若不是实在没办法,绝不会让她“别插手”。将信笺折好,丢进火盆里。望着蹿升的火苗,她也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临近元日,江南也热闹了起来,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罗绮烟搬去与季家母子小住,虽是人丁稀少,但总算是也热热闹闹过了个年。却说王府这里,因着静闲的身子一日日地沉了,弘虔则带着林涧寒、封清月去了穆府。

“且为一日欢,慰此穷年悲。”弘虔听着着院外的爆竹声,站在廊下,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思慎站在旁,轻轻垂首,没敢接话——这一年的风雨,哪里是场爆竹就能吹散的?

江南距离明城甚远,过了元日,弘虔就日日盼着京城的来信,想知道朝堂的动向,想知道外祖父的近况。只是还没等弘虔派人去探望,某日清晨就传来急报:穆国公在早朝时突然晕倒,被抬回府后就没醒过来,御医诊断是 “旧疾复发,劳心过度”——这位跟着清一帝打江山的老将,身上的寒痹症是当年守漠北落下的,肺疾更是常年咳着,这次为了军需之事连日奔走,终究是撑不住了。

消息传到江南时,弘虔正在南山给罗绮烟送年礼。听到 “穆国公薨了” 的那一刻,她手里的锦盒 “啪” 地掉在雪地里,里面的物件摔出来,滚进雪堆里。罗绮烟见她脸色惨白,忙扶她进屋内坐下,却见弘虔半晌没说话,只望着院外的茶田发呆,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她怎么也想不到,大婚时拜别外祖,竟是最后一面。

急报里只说外祖身故,却只字未提允藩王进京的旨意。弘虔将那张纸翻了又翻,却终究徒劳。罗绮烟见他身子不住地抖着,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惊天的大事,只能坐在他身边,不住地为他顺着背。轻声唤来侍女,让她尽快去着车夫一道去请李御医来。

弘虔的思绪很混乱,脑海里浮现过许多破碎的记忆片段。有那年在国公府她与阿言嬉戏玩闹,外祖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的场面;有亭内外祖点茶教她明心忍性的场景;有那年舅舅就任出征,外祖父站在城墙上险些落泪的场景。外祖当年曾经说,等什么时候他也辞官还乡,去看看这富贵江南温柔地。却不想,那年的戏言,到死也未成真。

弘虔回头,见罗绮烟眼底满是担忧,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轻拥住罗绮烟,嘴里不断重复着:“烟儿,外祖父走了....他怎么就走了呢....

罗绮烟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又让侍女去请李御医——她知道弘虔的身子,若是再这么激动下去,旧疾肯定要复发。

李御医来得很快,提着药匣策马狂奔,连平日里的斯文都顾不上了。他给弘虔诊脉时,手指都在抖:“王爷,您这是急火攻心,得好好静养,绝不能再受刺激了!”

弘虔却只是望着窗外的雪,眼神空洞。

2025-09-07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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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玖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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