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是压根不在乎环境，还是根本没把这次会面当成需要在意的事？
又或者，她只是单纯地、极端地专注于“完成任务”本身？
傅曦辰忽然觉得，下午的会面，或许不会如他预想的那般无聊了。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林静姝准时推开了“蓝调”咖啡馆的玻璃门。
咖啡馆里飘荡着浓郁的咖啡香和甜腻的蛋糕味道，背景音乐是慵懒的爵士乐。这个时间店里人不少，大多是穿着时髦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拍照，环境确实不算安静。
她一眼就看到了靠窗的位置。
傅曦辰已经在那里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和腕上那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机械表。他斜靠在柔软的沙发椅里，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正漫不经心地划着手机屏幕。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深邃的五官和那种与生俱来的、略带疏离的贵气。
周围几桌的女生，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往那个方向飘。
林静姝面色平静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她今天换了一条米色的长裤和简单的白色T恤，湿掉的裙子和鞋子已经被清洗干净。她的书包依旧鼓鼓囊囊。
“很准时。”傅曦辰放下手机，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惯有的那点审视和玩味。
“准时是基本礼貌。”林静姝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一支笔，以及几张打印好的A4纸，整齐地放在桌面上。“傅同学，我们直接开始吧。关于跨学科课题，我初步拟定了几个方向，你可以看看哪个更可行，或者提出你的想法。”
她把那几张纸推过去。
傅曦辰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接过那几张纸。纸上用清晰的标题和分点，罗列了三个课题方向：
1. 《基于健康经济学视角的校园公共卫生政策优化研究——以清北联大为例》
2. 《生物医学创新成果的商业化路径分析与案例研究》
3. 《大学生心理健康服务的需求与供给匹配度调查——医学与管理学的交叉分析》
每个方向下面，都简要阐述了研究背景、可能的切入点、需要收集的数据类型，以及大致的研究方法。逻辑清晰，结构完整，甚至已经标注了可能需要参考的文献领域。
这根本不是“初步构思”，这几乎是一份缩小版的开题报告雏形。
傅曦辰抬起头，看向对面已经打开笔记本、握好笔、一副随时准备记录模样的林静姝，第一次认真地问：“你花了多长时间准备这些？”
“午休时间。”林静姝回答，“大约七十分钟。其中四十分钟查阅经管学院相关课程设置和教授研究方向，三十分钟整合构思。效率可以更高，但我对经济学和管理学的基础知识储备不足，需要额外时间理解。”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事实。
傅曦辰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种恶作剧的心态，在这个女生面前，显得有点幼稚。
他收敛了那点玩世不恭，身体稍稍坐直了一些，目光落回手中的纸张上。他快速浏览着三个方向，手指在第二个课题上点了点。
“这个。”他说，“生物医学创新的商业化。有具体案例吗？”
林静姝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认可——他抓住了最具实践价值和跨学科潜力的方向。
“有。”她从笔记本里翻出另一页，“我初步筛选了三个近五年内，由高校实验室孵化、最终成功商业化的生物医药或医疗器械案例。它们分别涉及融资模式、市场准入策略和知识产权管理。这些案例的公开资料比较完整，适合我们进行深入分析。”
傅曦辰接过那页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却条理分明的案例摘要，沉默了几秒。
咖啡馆的背景音乐、周围的谈笑声，似乎在这一刻都远去了。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林静姝。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在这份平静之下，他第一次看到了别的东西——一种近乎锋利的专注，一种对目标极致清晰的追求。这种特质，他在他父亲那些最得力的干将身上看到过，但出现在一个刚入学的女生身上，却显得格外...纯粹，甚至有些耀眼。
“你很擅长这个。”傅曦辰说，语气里少了戏谑，多了几分真实的探究，“规划，分析，执行。”
“这是完成目标必要的步骤。”林静姝回答，“我们的目标是完成一份高质量的报告，获得学分。那么最优策略就是尽早确定方向，合理分工，严格执行。”
“只是为了学分？”傅曦辰盯着她的眼睛。
林静姝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目前是。”她顿了顿，补充道，“但如果课题本身具有价值，我也会尽力将它做好。这是对知识和时间的尊重。”
傅曦辰忽然笑了。不是那种惯常的、带着疏离或嘲讽的笑，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宝藏的笑意。
“好。”他把那几张纸轻轻放回桌面，“就这个方向。案例我来负责深入挖掘商业层面的信息，融资、市场、股权结构这些。技术原理和医学价值部分，你来。”
“可以。”林静姝在笔记本上迅速记录，“分工明确。那么，我们需要制定一个时间表。我建议本周内完成案例资料的初步收集和共享，下周确定报告具体框架和章节分配，之后每周至少同步一次进度，期中前完成初稿...”
她开始流畅地说出一个详细到每一周、甚至每一天的计划草案。
傅曦辰听着，没有打断。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她快速书写的笔尖上，又缓缓移到她微微低垂的、专注的侧脸上。
窗外的阳光正好，将她脸颊上细微的绒毛染成淡金色。
这个下午，这个嘈杂的咖啡馆，这个他原本只想敷衍了事的课题会议，似乎正朝着一个他未曾预料的方向发展。
而他对面这个名叫林静姝的女生，也远比他第一眼以为的，要复杂和有意思得多。
就在林静姝即将说完时间安排时，她的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她瞥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是一个本地的固定号码。她微微蹙眉，对傅曦辰说了声“抱歉”，起身走到咖啡馆相对安静的角落接听。
傅曦辰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目光不经意地追随着她的背影。
他看到林静姝接起电话，一开始表情还是惯常的平静，但很快，她的背脊微微绷直了。虽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能看到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通话时间不长，大概只有一分钟。
挂断电话后，林静姝没有立刻回来。她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足足停留了十几秒钟。午后的阳光将她孤独的身影拉长，投在咖啡馆光洁的地板上。
那一刻，傅曦辰清晰地看到，她身上那层坚硬、冷静、仿佛用规则浇筑而成的外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裂痕之下，泄露出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疲惫？或是别的什么沉重的东西。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那道裂痕瞬间消失，她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林静姝。
她走回座位，拿起自己的东西。
“抱歉，傅同学，我有点急事需要处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快了一丝，“初步分工和时间表我已经记下，晚点我会整理成电子版发给你确认。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可以吗？”
傅曦辰看着她，没有问是什么急事，只是点了点头：“可以。”
“谢谢。那我先走了。”林静姝将笔记本和纸张快速塞回书包，背上肩，转身离开。她的步伐依旧稳定，但比起上午离开时的从容，此刻的背影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傅曦辰坐在原地，看着玻璃窗外，那个浅色的身影迅速汇入校园的人流，消失不见。
他收回目光，看向桌面上她留下的那几张写满课题构思的纸，又想起她接电话时那一瞬间泄露出的紧绷。
规则之外的小古板。
平静之下的裂痕。
傅曦辰端起咖啡杯，将最后一点凉透的液体饮尽，眼底深处，某种兴趣被真正地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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