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接近尾声。甜点和餐后酒被送了上来,宾客们的交谈声也变得更加随意轻松了些,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无形的审视与算计。
宋嘉鱼端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动的果汁,倚在一根雕花廊柱的阴影里,看似在欣赏墙上一幅抽象派油画,实则用锐利的眼角余光冷静地扫视着全场。她像一头被迫困于华丽牢笼的猎豹,在强忍不适熟悉新领地的同时,也在评估着每一个潜在的猎物或威胁,寻找着可能的突破口。
霍染则被几位珠光宝气的世交夫人围着,谈论着某个即将举办的慈善画展。她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浅笑,应对自如,耳中听着夫人们关于艺术品的见解,心思却有一缕始终若有若无地系在廊柱下的那抹红色身影上。也正因如此,当陆辰旸端着酒、脚步虚浮地走向宋嘉鱼时,霍染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这一幕。
起初,看到陆辰旸靠近,霍染心中涌起的只是一种惯常的厌恶和轻蔑,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的鄙夷早已深入骨髓。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宋嘉鱼身上时,某种更尖锐、更陌生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刺了她一下。
她看见陆辰旸脸上那令人作呕的、充满占有欲的笑容,看见他借着酒意试图缩短与宋嘉鱼之间的距离。而宋嘉鱼……霍染清晰地看到宋嘉鱼身体瞬间的僵硬,看到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试图拉开距离的小动作,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强忍着的恶心感。宋嘉鱼脸上那伪装出的怯生生表情,在霍染看来,非但没有减弱那种不适感,反而像一层薄纱,更清晰地勾勒出她正在承受的困扰。
就在这一刹那,一股极其不是滋味的情绪猛地攥住了霍染的心脏。这滋味并非源于对陆辰旸行为的愤怒——那种情绪她太熟悉了,可以冷静处理。这种陌生的不适感,源头清晰地指向了宋嘉鱼。
她看着陆辰旸那只肮脏的手试图伸向宋嘉鱼裸露的手臂,看着宋嘉鱼被迫困在廊柱与他之间那狭小的空间里,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反感与……不悦(或许还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瞬间升腾。那抹刺目的红,此刻在霍染眼中,不再只是宋嘉鱼张扬的武器,更像是一种落入污浊环境的、碍眼的……所有物正在被觊觎和触碰的警示。
这种“不是滋味”来得迅猛而强烈,甚至让她与夫人交谈的语速出现了微不可查的停顿。她发现自己无法再容忍那个画面继续下去,哪怕多一秒。那种感觉,就像看到一件自己领域内的、即使自己尚未想好如何处置却也不容他人染指的东西,被一只令人厌恶的苍蝇围着打转。
与她对谈的夫人敏锐地感觉到了霍染周身气息的瞬间冷凝,话音不由得一顿。
就在陆辰旸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宋嘉鱼皮肤的刹那,霍染已经做出了反应。她几乎是凭借着一种下意识的、超越理智计算的冲动,“失陪了”优雅而迅速地结束了与夫人的谈话,迈步朝着那碍眼的角落走去。她的步伐依旧从容,脸上甚至迅速挂上了无可挑剔的浅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股因宋嘉鱼而起的无名火,正在冰冷的面具下灼烧。
她极其自然地介入两人之间,精准地格开了陆辰旸那只不安分的手,动作流畅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先是取走了陆辰旸手中的酒杯,随即微微侧身,巧妙地将宋嘉鱼完全护在了自己身影所及的范围内。她抬起眼,目光如冰刃般射向陆辰旸,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晰的警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陆辰旸,拿开你的手。你喝多了,可别吓着嘉鱼。”
这句话,表面是责备,是解围,但那句过于亲昵的“嘉鱼”,以及语气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维护意味,已然越过了单纯的“帮忙”界限。
“陆辰旸。”她再次直呼其名,声音比刚才更加冰冷。
接着,她用商业议题轻易地支开了陆辰旸,处理得干净利落。但当她把陆辰旸打发走,转身面对宋嘉鱼时,之前那股因保护欲和某种领域被侵犯感而激起的情绪,迅速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覆盖——一种对自己刚才那瞬间失态(尤其是那句脱口而出的“嘉鱼”)的恼怒,一种需要立刻重新建立冷静形象的本能,以及一种……不想让宋嘉鱼察觉自己那片刻异常波动的刻意疏离。
于是,她的语气变得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挑剔:“记住,在这种地方,硬碰硬是最愚蠢的选择……利用规则,借力打力,甚至主动制造对自己有利的局势,才是生存之道。刚才,你本可以更早引起其他夫人注意,或者主动走向我这边。”
她的点评冷静而残酷,像在分析一盘棋局,试图掩盖方才那句泄露了真实情绪的话语。
宋嘉鱼看着她一系列精准、高效、甚至堪称优雅的“防御反击”,心里五味杂陈。她不得不承认,在玩弄人心和社交规则方面,霍染已臻化境。但那句“可别吓着嘉鱼”在她耳边回响,让这种认知并未带来钦佩,反而让她感到一种更深的困惑与窒息。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讽刺,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略带讥诮的弧度挂在嘴角。
霍染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应,她的目光已经像雷达一样扫向会场另一侧,锁定了一位气质儒雅、正与人相谈甚欢的中年男子。她迅速收回视线,用下达指令般的口吻对宋嘉鱼说:
“看到那位穿深蓝色定制西装、戴金丝边眼镜的先生了吗?李氏集团掌门人,李泽楷,他的夫人是现任妇联副主席,影响力不容小觑。去和他打个招呼,留个印象。这对你接下来站稳脚跟有实用价值。”
语句简洁,目的明确,仿佛宋嘉鱼只是一枚需要被放置到正确位置的棋子。
说完,她甚至没有给宋嘉鱼一个确认的眼神,便径直转身,裙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走向了下一位需要应酬的目标,将宋嘉鱼独自留在了廊柱的阴影下。
宋嘉鱼站在原地,看着霍染决绝离开的背影,又望向那位被称为“李董”的男子。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她明白霍染的逻辑,清晰、冰冷、有效。
可她胸腔里翻涌的,是被那句亲昵维护所带来的瞬间悸动与随之而来、更强烈的被物化的屈辱感,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情绪,脸上如同戴面具般,重新勾勒出那个练习了千百遍的、完美无瑕的社交微笑。她理了理裙摆,端起一杯新的饮料,挺直脊背,朝着李董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红色的裙裾如血,在璀璨灯光下摇曳生姿。
学习,从未停止。
而这堂课的代价,是逐渐麻木的心,与一颗因一句似是而非的维护而泛起的、不该有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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