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有宁没想到双方摊牌的速度如此之快,这莫同风长相不是个着急的,性子倒是挺直来直去。也罢,她是急脾气,也不想虚与委蛇再装腔几番。
这时,小伙计拿着三坛江米酒满面春风、大步流星地跑上了楼,见二位互相敬着茶,遂摆开几个酒碗,贴心道:“我给客官们倒酒!”
莫同风轻品了一口,放下茶盏。粉白长衫也不客气,仰头饮尽杯水,重新浮起笑意:“速速满上!”
江米酒汤白无米,蜜香浓郁。大名鼎鼎的美酒也没用金壶银器装着,就被直接扬坛倒入酒碗里。不过这酒碗不是俗物,碧玉薄胎雕梧桐叶,一色通透、状如蝉翼,米酒浮动其中,恰似飘云,极为精妙,是配得上一锭银子一小坛的酒和如意楼的门面了。
典有宁也算开眼,奇道:“这梧桐叶纹理俱现,真是栩栩如生啊!”
小伙计是个话匣子,喋喋接应:“那是!这可是东家重金拜请大师傅刻的,梧桐是咱们太梧的吉祥树嘞!”
“吉祥树?”
“是呀,您几位是否还未去过西城?西城虽不及咱东城显贵,但是来了太梧不去平阳河上喝茶听曲、愉赏梧桐,那便不算来过。”
小伙计搁下酒坛子,声情并茂:“这平阳河啊西贯太梧城,河两岸种满了梧桐树,那可都是些老古董树,太梧就是取自于此。美景留情,文人游客,风流公子哥们都乐去,是以西城诗舍茶楼遍地,名伶妓子也是一个赛一个漂亮,那小曲唱的……”
白衣公子抬手拦住典有宁和粉白长衫放光的四眼,也打断了小伙计侈侈不休的话茬,示意他退下。
小伙计生怕他们留下遗憾,吃了大亏,添嘱一句:“趁梧桐树都还绿着!今儿秋雨一落,保不齐明儿败成什么鬼样子,到时免不了一群骚客这愁啊那愁的,白了晦气!”说完又风风火火地去了。
粉白长衫兴致勃勃,正想开口提议,白衣却先言语,他面向莫同风,问道:“公子是如何得知我们三人的身份?”
莫同风叫的是“灵池七巫”。即使“灵池七巫”和“灵池七巫宗门之巫”,寻常外人不作分别,可莫同风怎么看都是知道不同之处的。
这世上真真正正是“灵池七巫”的人,有且只有山上那七姓宗族才称得此名号。
传说,神创世降于灵池山,造大千世界赐万物灵。最初的七个人类灵力强大,跟随神济世消灾。后来人类越来越多,七巫也代代繁衍形成宗族,组成部落,居住在灵池山上宣神之旨,达民之意。原先的人类只有名字,神感念七巫劳苦功高,降赐姓荣光,尘世皆效仿,人人有姓名。
“巫祁”就是七巫之一,虽不知上古那“祁”是名是姓,但当世此“祁”确实为姓,故而七巫不是七人,而是生长在灵池山上的七姓宗族。
灵池七巫也收外氏桃李,那便可称之为“七巫门下之巫”,算不上“灵池七巫”的。
莫同风闻言回道:“你三人腰间的玉佩。”他停顿片刻,又道:“想必是巫祁、巫礼和巫衣吧。”
灵池七巫虽身负灵力,但也不是样样精通。当然更不是各各巫术强大,总有那么两三个凭借族亲血脉,勉强维持存于山内的灵力,选择去当个无忧无虑的“花瓶”。
粉白长衫就是其一。
不过他是巫礼,巫术习得再差劲,也不算辜负这一巫族了。
巫祁主卜筮;
巫礼主祭祀仪制、巫舞音律之事;
巫衣主祭祀服章、狩猎之事;
三人所戴玉佩是七巫族亲的象征:巫祁为裂纹龟甲形玉佩;巫礼为圆雕双兽首玉鼓佩;巫衣为绞丝纹玉弓佩。
如此玉佩荡漾在腰间,知晓七巫内情之人稍一倾目,何身份便已昭然若揭了。
白衣赞道:“公子实在见多识广,那二位街头相助实际为甚?”
典有宁急忙坦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为何!”
她说的是真话。
其实旁观看戏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这三人可能和灵池七巫有关,上前相助也是真的想帮忙。毕竟灵机已经一动,既能将这戏推向**,又能惩治骗子,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为此结缘灵池之人,探摸一下有关身世的边儿,再讨个谢,那都是顺带的事情,没有她也会去做。
粉白长衫紧盯着她,眼神却没有怒意,他拖着长音确认道:“真——的——?”
典有宁回盯他,斩钉截铁:“真——的。怎么?就因为你们是灵池七巫,别人就不能真心帮你们啊!不要这么疑神疑鬼,总觉得别人有所企图,我要真有所图!那……那只能是本姑娘怜香惜玉!不忍看见三个俊俏公子哥被个黑耗子欺负了!”
粉白长衫憋不住了,“哈哈哈”一声捧腹大笑起来,笑完两个回合,他强压嘴角朗声道:“我信你!”,然后端起早已盈满的酒碗一饮而尽。
典有宁见他如此爽快,便犹豫要不要浅啄一口,以示回敬。这江米酒看起来也不是很醉人,正欲触碗,莫同风拿走她面前的那酒一口闷了。
他的素手轻掷碧碗,竟比米酒还要白润几分,典有宁惊道:“你不是不喝酒吗?”
莫同风湿唇微启,却不是理她,他道:“那你又如何知我是刹月蝶?”
白衣公子挂上一抹柔和的笑:“因为我的玉佩看出你是蝶妖。即是蝶妖,且又畏阳,一双冰雪目,仅刹月也。”
莫同风神色一凝:“你是巫祁宗子?”
七巫宗子身承各宗,掌各巫宗族大事,为其巫族之长。
巫祁宗子承继后,所戴的龟甲佩乃巫祁之令,可断卜天地。
粉白长衫不由地张大嘴巴,怔然道:“你也知宗子?”
莫同风收了收下巴:“略有耳闻……”
白衣公子依然温和含笑。他明明年岁不大,看姿容也是未过三十,可这神态举止仿佛一位和蔼的老者,比起不知多少岁的莫同风还要沉稳许多。
他语气平静:“在下祁自心,也是刚刚承继。说来惭愧,若不是此次替父亲处理陈年旧事,我也不曾下山看看这无穷世界。不知天地,又何以卜万物呢?能在太梧得遇二位相助,实乃荣幸。生疑心意,确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海涵。”
另外两人跟着报上家门,粉白长衫礼姓,单名一个衡字。玄衣少年则是巫衣,名衣晚林。
典有宁和莫同风回报姓名。
未料,当典有宁说完后,三巫同时一震,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了好一会才发出声音。
祁自心一改和颜悦色,表情有些复杂:“你说你叫什么?”
“典有宁啊,我祖父卜的名字。”她声调有些飘,像是察觉到什么,又补充道:“怎么了?”
祁自心思忖半响,挤出一个不完美的笑容:“没什么,只是和我相识的故人同名而已。”
“故人?”典有宁心卡在嗓子眼:“什么故人?七巫门下的故人吗?”
祁自心苦笑道:“不……是,她不是。而且她已经去世很久了。”
“去世了?”典有宁如遭霹雳,刚亮起的星火还未长成火苗就被冷风彻底吹灭。
“是啊……很久了……”他僵在原地,眸光似在出神,以致于尾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雨还在下,势头比先前更大了些,气温好像随着急雨的坠落又寒凉一分。“啪嗒啪嗒”,雨声持续不断,让人心烦意乱。
小伙计的再次到来打破这诡异的安静,是上菜了!
一桌子美味佳肴,典有宁被冷风吹凉的心暖和了半截,等看到小伙计点头哈腰地,把她期待已久的烤猪肘子放到自己眼前时,她的另半截凉心瞬间被怒火烤的滚热。
这猪肘子还没她一个姑娘家的手掌大!
典有宁火冒三丈:“这是猪肘子?如此小?”
小伙计慌慌张张地把露出来的大牙塞回嘴里,着手欠欠地撇脸上柔拍两下,赔歉道:“哦呦,都怪我,都怪我!瞧我这鱼脑子,忘记给您介绍了。咱们如意楼的烤猪肘子是精挑细选的乳猪肘子,皮薄肉嫩,搭上秘制的特调蘸料,那是一绝!您看这表面上是个完整肘子,实际上已经给片好了,您不妨试试?”
典有宁脸皮抽动了三下,狠剜两眼都没能剜下一两肉来,持筷轻轻一碰,肘子立刻裂开数条细纹,香味蒸腾开了,肘子皮油油亮亮映着红白相间的嫩肉。她夹起一片,在旁边的蘸料轻蘸了一个来回后送进嘴里,脆纸一样的皮肉爆开汁水,典有宁随即对小伙计吩咐道:“再来一盘!”
礼衡望着典有宁的吃相,不禁呆了,他嘴角染着秋风,眼神却是空洞的。
“快尝尝!”她把烤猪肘子推向中间。礼衡低头抿了抿唇,也塞了一片,双目回神,泛起点点涟漪,确实美味。
……
几人很快就享用完这顿美餐,雨密一阵,疏一阵,不知何时会停。典有宁惬意地品茶听雨,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已是熟络不少。
突然,闹喊声闯进众人的耳朵,是一楼传来的。中年男声骂骂咧咧,一派吵吵嚷嚷。“咚”得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面上,这次是街道发出的动静。典有宁的这间雅室正好临街,她靠近廊窗,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礼衡和衣晚林也凑上来,三个脑袋正好挨成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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