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游听了,只觉得脚趾都在扣地,向他低了低头,“不好意思。”
大爷摆摆手道:“破产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有手有脚还健康在世,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回去多劝劝你父母,看开点,大不了重头再来。”
李游没再应声,冲好心的大爷颔首之后,跨步踩上拥挤的楼道。
二楼边上的一间房屋里,李明远与葛冉又在激烈争执,似乎是为了一顿难以下咽的饭菜。
葛冉做惯了阔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李明远也不曾落魄过一时,两人都是云端里没吃过苦头的人,何曾潦倒到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
隔着一扇门,李游第一次对破产后的落魄有了直观感受。
此刻,他不是校园里拥有平等机会的莘莘学子,也体会到家贫如洗下带来的生活压力,即便他在努力适应只依靠自己生存,却仍旧避免不了巨大落差下的挫败感。
等那阵争执弱去,李游才敲响门板。
屋里的两人可能是怕有人上门追债,直到李游在外清楚喊了一声,葛冉才来开门。
“怎么这个点过来了?”葛冉憔悴的面容略显局促,似乎不想叫李游看见桌上寒碜的饭菜。
李游扫了眼只有清汤寡水的餐桌,几乎没人有胃口动筷子,倒是酒瓶子里的酒在不断减少,李明远从头至尾都颓废地坐在桌前买醉。
他突然觉得可笑至极。
不明白为何身处在负债累累的当下,他的父母还要一味坚持送自己出国。
“教务处说你们拦下了我的转班申请,为什么?”
葛冉与李明远已经再无翻身机会,李游是他们手里唯一的砝码,哪怕到处借钱也要让儿子按照计划完成学业。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跟你爸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李游此时心里只剩荒凉,也看得比谁都明白,“分文不剩的家底,连饭都吃不饱,你们指望还有亲戚愿意借闲钱让我读书?”
儿子的实话如同巴掌打在李明远心里,他拍着桌子冲人指来,“我跟你妈哪怕去收废品,也要送你出国读书,我们都没放弃,你担心什么?”
李游禁不住冷笑,“爸,你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状态,可比不了楼下收废品的大爷有劲!”
“李游!”葛冉冷声喝断他,“怎么跟你爸说话的?”
“不能说吗?破产归根结底在负责人决断出现重大失误,现在家里负债累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都已经接受自己一无所有,课余时间都在兼职赚外快。可他呢?天天只知道找你吵架,喝酒摔瓶子发疯,不仅连一顿饭都要挑刺,直到现在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随着吼声戛然而止,李明远手里的酒瓶子砸向了瓷砖地,碎片迸溅之际,葛冉吓得转身挡来李游身前。
“李明远,你发什么疯?”
人到中年最怕的就是前功尽弃,从有到无,李明远此刻心如一潭死水,激动地朝他们母子大喊大叫,“我意气风发的时候,你们可曾这样奚落慢待过我?我李明远这辈子做过唯一的错事就是不该有野心!我尽心尽力为这个家打拼,人到中年,一贫如洗,父母亲双亡,公司也没了,老婆儿子相继指责我,活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废物!我知道,我现在就是你们眼中只会发酒疯的败类!是我拖累了你们,我他妈没用,明天我就去死!”
“你说什么胡话呢?”葛冉听了泣不成声,“李明远,我警告你,哪怕跟你吃一辈子糠咽菜,我也认了。富贵日子没了能再挣回来,但人没了就一切都没了,你不许胡来!”
李明远低着头没吭声,双手捂着脸撑在桌上,从李游的角度望去,两行悔恨的泪水从父亲眼角划过。
他突然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那番冷嘲热讽,无异于地砖上四分五裂的碎玻璃渣,密密麻麻扎在亲人心头,可疼得却是自己。
扫完一地玻璃渣,葛冉拉着李游离开了狭窄的出租屋,两人站在没有窗的连廊上商量。
葛冉不同意李游退出留学,原因很简单,“家里状况你也看到了,你爸现在心灰意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振作起来。如果你顾及家里情况放弃留学,将来的路会越走越难。所以宁愿我们咬咬牙,也要送你出国留学,是为你自己做打算,也是为我们这个家做打算。”
“谁肯借?”李游再清楚不过那帮趋炎附势的亲戚,人走茶凉才是普遍世态。
“你不要担心,大不了,我向苏晏清打借条。”
李游难堪极了,“妈,见苏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想这样利用他的关系!”
“正因为你们是最好的兄弟,危难之际才更需要他的关系!”葛冉双手握在他紧绷的手臂上,劝自尊心要强的李游,“你放心,妈借的这些钱,以后我们连本带息一起还。”
被寄予厚望的李游无法在此刻拉灭悬在葛冉头顶的那盏灯,因为就连他自己都知道,去与留的选择在未来会产生多大差异,而他已没有更好的备选项再犹豫。
回校途中,李游兼职的费用到账,望着卡里够支撑一段时间的余额,他在五一广场提前下了地铁。
这阵子家里动荡不安,李游本人也情绪波动,夏萤为此受了不少委屈,自觉亏欠的人心虚不已,能力范围内买了个赔罪礼物。
回校依旧乘坐地铁,午后阳光热烈刺眼,李游下了站,一路快走到外语学院宿舍楼,刚要掏手机拨给夏萤,身后一辆崭新的轿跑擦身驶过,招摇地停在大二宿舍楼下。
全新款718跑车里走下来一个男人,浑身上下满是彰显富贵的logo,高调地立在车边朝楼上大声喊人。
“夏萤——萤萤——”
夏萤正准备出门,闻见声,特意来阳台看了眼,发现是阴魂不散的王奕程时,心里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大牛哥今天怎么换了一辆低调的保时捷?”
“但是看着像全新的哎。”
冯心颖与黄婷在夏萤耳边碎碎念,她心里紧张至极,换好鞋,打过招呼便离开了宿舍。
刚赶到楼下,王奕程忙不迭张开怀抱迎接夏萤,还展示自己特意开过来的新车,依旧挥金如土的阔绰嘴脸,“夏萤宝贝,看我送你的新车,颜色喜欢吗?”
台阶上的夏萤只觉得王奕程脑子有病,不请自来给她找麻烦就够提心吊胆,还尽整些左脑搏击右脑的蠢事,口吻不佳,“我连驾照都没有,你别开玩笑了好吗?”
“没有可以学,我来派人安排,不出一个月准能拿到证,到时候这辆车正好拿去代步,省得你出门总打黑车,万一路上碰到个色狼占你便宜,我会吃醋的。”王奕程说着突然捉住夏萤胳膊要带进车里。
“放开,我自己会走!”没等夏萤挣脱,一道身影忽然挡来,王奕程被狠狠踹了一脚,摔倒时,差点脸朝地破相。
“卧槽——”地上的王奕程回头看见一张俊生的白脸,一瞬间了然于胸,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人,“你就是夏萤现在的男朋友?”
“滚!”李游冲他毫不客气。
王奕程显然被惹恼脾气,起身后换了副游刃有余的嘴脸,指向性明显,“萤萤,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夏萤被李游紧紧扣住手腕,根本无法挣脱,只好打发道:“小王总,你先走吧,我自己过去。”
偏偏王奕程不依不饶,板着脸靠在车边恐吓,“听话!我还要带你去做造型,耽误了时间,你负责不起。”
夏萤当然知道晚上的宴席有多重要,衡量之下,她看向了怒目圆睁的李游商量,“你先松开。”
他几乎立刻驳斥回去,“不许去!”
她吓了一跳,忙做解释,“是公司给我安排的工作。”
“什么工作需要他陪你做造型?”越吼越大声的李游一想便知是酒会,“你们公司缺知名艺人吗?偏偏你能出头做他的女伴?”
面对咄咄逼人的李游,夏萤忽而噤声,众目睽睽下,她脸色愈发难堪,小心翼翼地劝他息怒,“李游,你冷静一点,我只是去参加品牌方的庆功宴,正常的工作而已。”
“我说了不许去!”有了被冷嘲热讽的前车之鉴,李游绝不容忍有人从他手底下抢走夏萤,即刻拉着她便要快步离开虎视眈眈的人。
还没走出几米远,王奕程警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考虑好后果!”
不服从公司安排,最大可能就是掉资源、被雪藏,也就意味着艺人要白白搭上三年光阴,意识到糟糕后果,夏萤用力挣脱李游掌心,才发现手腕处红了一节,顿时对他也没了耐心。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周围驻足了许多在议论的人,李游紧绷的大脑里有无数噪音钻入,嘲笑亦或是唱衰,突然觉得自己的信任毫无意义,因为有人从一开始便打算隐瞒自己。
“我没有好态度,不是因为你又一次隐瞒我吗?”他指着不远处胜券在握的男人,“你明知道这个人插足我们之间的感情,明知道他心怀鬼胎还是往里跳,甚至于从一开始就瞒着我!不是吗?”
夏萤不否认,就像她预料到李游会生气的后果,于是坦白自己的用意,“我就是怕你误会,怕你生气,所以才没说。”
所以归根结底,她并无意识到这是自己该有的觉悟,反而责怪李游没有顾全大局的气度。
此刻,李游只觉得眼前心虚的夏萤很陌生,更无法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瞒自己。他看着前方那辆在阳光下闪耀光芒的崭新豪车,裤子口袋里花了一个月生活费的耳环也只剩廉价。
失去一切的李游到底拿什么来比较?
唯有夏萤满心满眼的爱意能给他安全感,如果连这绝对的偏爱都失去了,未来见不了面的日子里,李游靠什么来维系这段不被看好的感情?
“要么跟我走,要么我们分手。”
夏萤以为是自己听错,心虚脸色瞬间转变僵硬,不可置信道:“你疯了吧?”
“我没开玩笑!”李游态度一冷再冷,也赌自己在夏萤心中的分量,“你敢转身,我就敢跟你分手!”
看来在小吃店二楼的卧室里,夏萤并无获得李游的全部信任,直到此刻,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仍旧写着猜忌,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这句话会带给夏萤的伤害,一扫而空的失望重回心间时,夏萤也变回最初的冷漠。
“随你!”
夏萤转身而去,在王奕程得意的笑容里坐进跑车副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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