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周湛坐回椅子之上，他垂着头，像嚣张狂吠的大型犬受了好大好大的委屈，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只敢从咽喉处发出微不可查的声响。
这声响被淹没在同样微小的风中，显得更加得微不可查。
最终也得不到主人的理解，他有些恍惚地道：“孟斐，我可以再听一次你的‘我爱你’么？”
周湛说这话的语调很轻很轻，却近乎恳求。
好荒唐。
孟斐沉默了，沉默了许久许久，许久之后，他双手撑着轮椅的把手，身子朝周湛的方向倾斜，他抬起手，伸向对面男人的脸，带着熟悉体温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时，温热的触感如同蜻蜓点在平静湖面一般，悄无声息地荡出一圈圈的波纹，轻且微妙。
周湛愣了一瞬，他想抬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想直接站起身，想不讲道理地亲吻与缠绵，想再一次彻彻底底地拥有这个人，将他揉在自己的身体里，想和他融为一体。
或许两年前的他会直接动手——但是现在，不行。
他们谁都不再是小孩子。
周湛喜欢孟斐，很喜欢，曾经疯狂过、胡闹过，到现在，所有的喜欢如隐藏在岩石中细小的水流，若是不认真辨别，是不可能发现的——或者说，若是不真正将其视为人生之重，是可能发现其美妙之处的。
他非常喜欢，也很爱，非常爱，喜欢爱到自身骨血里每一个构筑其的细胞都在兴奋地大声叫嚣着，他爱他。
所有的情绪顺着各处的神经血液传入大脑，刺激着周湛某处最柔软、最难以忽视的部分，似痛又似**，让他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有千丝万缕莫名其妙的东西绊着阻着，让他最后却什么也做不了。
周湛心想，孟斐这个人，怕不是有什么奇怪的荒唐的魔力吧？
孟斐最后还是没有回答他的话，之前上楼取药的安然拿来了他之前所说的黑包中的药——周湛猜测，这药大概是治胃病的，周湛无端地想起之前在学校时的一次意外。
如果他的记忆没错的话，应该是他们大学毕业晚会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和孟斐在一起了。
周湛从前是个憋不住话的，当初告白孟斐答应他的时候，他便顾不上什么同性恋不同性恋，兴奋地如同疯子一般告知了身边的好友。
后来还是好心的同学在人的手机通讯录中找到了孟斐的联系方式，让他过来接人。
那时候孟斐在参加一个学校举办的讲座，是一个从外校请来的知名教授，挺难得的，他们班不少学生跟他说，会议结束之后，能不能帮他们跟那位老师要个签名。
于是孟斐手忙脚乱地带着一大堆的书，跟在人群后面忙忙碌碌地进了会场——所以那天对于孟斐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憧憬着与自己信仰领域的大拿相见，甚至忘了自己不久之前刚刚答应的新男友。
故事的结局没有太狗血——事后孟斐是没什么感觉，叮嘱周湛以后不要乱喝酒之后就继续忙自己的课业去了，倒是周湛抬手捂着脑袋，内心五味杂陈。
然后这件事就像一颗种子一样在他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悄无声息地长成了参天大树，期末考试结束当天，周湛死皮赖脸地拉着孟斐去开了酒店，终于连哄带骗地让这木头喝了口他平日避如蛇蝎的酒。
——事后周湛想，这特么的还是别让他喝了。
8.
孟斐的酒量很小，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杯就倒——周湛年少时跟着父亲长辈混迹酒桌，见过不少的人，有人一杯酒下肚便面红耳赤；有人十几两的量依旧思路准确且谈吐清晰......反正他是从没见过孟斐这样的。
周湛环着孟斐的腋下将人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那时候的孟斐体重很轻，周斐记得自己最开始见这人，这人的体重还要重一点，这才没过多久，就这么轻了？
那时候的周湛并没有想得太多，他和孟斐在一起的原因不算单纯，但也不是复杂得难以理解。
——那时候周湛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爱着这个人，直到后来意外撞见孟斐和另一个和他同学院的同学拿着一大捧花束跟他表白。
他会难受。
那时候的事情周湛什么都忘记了，就记得男生宿舍楼下站在台阶上的身着白衬衫套着深色针织毛衣面容青涩的孟斐。
午后的阳光洒在人白皙的脸上，将男生脸上带着些许腼腆的笑容衬得更加温暖和煦，收到人的表白，孟斐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怀中抱着几本专业书，脸上带着略显腼腆的表情——周湛心中无端地有些吃味，明明上次在餐厅他也过去搭讪了，得到的却只有对方的一击警惕的冷眼和客套敷衍的话语。
那天的周湛没有做其他别的事，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孟斐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清早依旧得赶学校八点的早课。
9.
不远处的海面上，几只雪白的鸥鸟划过浪涛，叫得起劲儿，周湛被这悠远的鸟鸣拉回了注意，转头才发现，原来孟斐一直在盯着他。
服务生送来菜单，周湛挑了几道从前孟斐爱吃的菜——周湛记得很清楚，这位从前上学的时候满脑子神经脉络各种抽象，甚至连自己都没注意过的东西，周湛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那个，两位先生，”服务生收起了菜单，没走，她顶着周湛略带警告的目光，大着胆子微笑道，“唔，其实是我的朋友，他是个自由摄影师，是他想......他希望能给您照一组写真，托我来问问，可以么？”
周湛和孟斐的目光此刻都落在这位服务生身上，孟斐面上表情是愣了下，愣了下之后，注意到服务生的目光只是盯着周湛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不悦。
右肩膀悄然搭上一只手，安然俯下身子，在孟斐耳边道：“学长，我听这里的员工说度假酒店后面的沙滩景色不错，要不等会儿我推你过去看看吧？”
孟斐思索片刻，想起之前过来时孟皎给他发的消息，似乎有让他拍些风景照的内容，他点点头，又重新注意回周湛——左右他们的相见是因为这人毫无底线地跟踪他。
孟斐心说，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分也分开了，重逢也重逢了，各种各样奇怪的情绪，好说的不好说的，尴尬的难为情的，似乎都已经过去。
周湛总不会因为百年前的鸡毛蒜皮跟他计较。
“......抱歉，其实我已经结婚了，这次是和我的爱人一起来度假，”周湛的声音传来，他的双手十指交叉又松开，他唇边带着抹礼貌的笑，眼中得意之情一点儿藏不住，“如果是双人照，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在服务生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位棕发碧眼的外国人，他手里拿着相机，闻言五官别致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您的，爱人么？”克莱尔视线移到孟斐脸上，似乎被惊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抱歉抱歉，如果是这样的话，是我冒犯了才对。”
他转向孟斐，温和道：“既然是这样，我想请问一下，两位是否愿意赏脸当我的模特，配合我拍一组照片......请放心，事后会有报酬的。”
孟斐其实有点累了，午后的太阳晒得他懒洋洋的，再加上刚吃过的药有镇静作用，但是两人的目光此刻都落在他脸上。
克莱尔漂亮的碧色大眼映着他浅淡的影子，孟斐也不太好给人浇冷水，于是点点头。
他道：“是现在么？”
克莱尔激动地眉飞色舞，正要说什么，旁边传来周湛的咳嗽声。
“傍晚怎么样？塞岛的海滩落日是当地的名景，”周湛开口，“而且，我们还没吃饭。”
目的达成，克莱尔心情大好，一点不介意时间安排：“没问题，这是我的名片，今天我会一直等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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