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逆之悍勇无双,一双眼里满是勇往直前的坚毅。十八般兵器她都学过,却无一傍身,乃因什么兵器在她手里都撑不过三个月。她心随意动,只管畅快,这些个冷兵器哪里耐得住她来用?这不,才百十招罢了,握在她掌心的那部分棍身便有了细微的裂痕。
她端的是枪人合一,以己力渡枪,枪却委实不能承受。是以当冯逆之一枪扎进剑客胸口时,长枪寸寸断裂,只剩小臂长的枪头被送出。
剑客见血,长剑不及回转,便一掌击在冯逆之左肩,冯逆之从高空坠落,速度极快,好似鸟儿折了翅膀般一头栽下。
高腴再度赶来时,正巧看到她的坠落,他展臂去接,却始终鞭长莫及无能为力。
随着巨大的烟尘散去,露出端坐在坑中冯逆之,七窍流血,却满脸森森笑意。
她可真顽强,邝舸意不由得吸了口气,她的眼神像极了寒冬日暮饿了好几日的孤狼,是那种孤注一掷,不求退路的决绝。
他忽然心生羡慕,心无旁骛追求极致,才能到达极致吧。譬如那杆枪,作为兵器被主人用到极致,便是折了,它亦不愧对此生。
正伤感,一低头瞧见了被那剑客甩在地上的一截剑尖,上面是赤色凌霄花纹,走势一半夭折,却不耽误邝舸意认出它的来历。他走了几步再三确认后,脱口而出:“这剑……原是剑神!”
剑客颇有些意外,见他眼生,不像见过,疑惑道:“你小子是谁?居然认得我。”
“在下不认识前辈,却认识这剑,与剑身上的凌霄纹。授我武艺的师傅曾视您为天人一般,经常讲一些您的事迹给我们听。”
他说着扭头去看东方铎,继续道:“百年来江湖只出两把剑,当年南海剑挑四大世家,七大门派,与成名更早的北剑酣战三日三夜,一夜封神。前辈,您就是南剑东方辞前辈。而这剑上花纹,便是东方家的徽纹。”
“不错不错。”东方辞颔首,“想不到陈年旧事还有年轻人知道。呼,一晃,二十载匆匆而过。”
他唏嘘两句,复又打起精神来,对冯逆之道:“你小子本该未来可期,奈何命不好遇到了我。不过,你倒可以放心,杀死你的也不是籍籍无名的小辈,不算难看。”
见他还要杀人,邝舸意遥遥指着东方铎道:“且慢前辈,你可知他是谁?”
剑客瞥了眼东方铎,不解道:“与我何干?”
东方铎眉头紧锁,试探问道:“你真名,乃东方不彧吧。”
这四个字一出口,剑客拿剑的手明显一抖,拧眉上下打量他,脸色难看,语气严厉,有种你说不出叫我满意的说法来,我定叫你一同去见阎王。“你是何人?”
东方铎抱拳,恭敬回道:“在下东方次铎,家父东方不魁。”
剑客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不魁家的小子啊,瞧着挺精神的,待二叔杀了这小子再与你叙旧。哦还有,不许再提老子大名,记住了,老子现在叫东方辞,告辞的辞。”
南剑辞,北剑秋,都是假名出来混江湖啊。冯逆之终于气顺,刚扯了扯嘴角想笑,滞留体内的残血猛地呛了出来。
口鼻耳眼俱是,瞧着十分恐怖。
“你笑什么?”东方辞举着断剑问她。
冯逆之随意地抹了把脸咯咯笑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不彧?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叫不孕?”
东方铎的父亲行五,虽说是不同房的堂亲,但东方家族在南海盘踞百年,枝叶繁茂,往来亲厚,谁家的事不出半日就能传个遍。
东方魁时常说一些家里事与东方铎听,是以他才知道家族里居然出了一位剑神。这更加刺激了他,叫他立志要与剑神比肩。
其实冯逆之虽信口雌黄,却不算离谱,因为东方不彧是真的还有个哥哥,也的确叫东方不韫。但因着南海与中原颇有些距离,往来交通不便,除却东方家族中往来经商的几位叔伯外,旁的人,尤其作为东方家族长子长孙的东方不韫甚少露面,冯逆之是如何得知的?
就在他疑惑之际,东方辞抱不住火,提剑再度刺来。
冯逆之早有防备,扯过高腴弹开数米开外。饶是速度再快,但剑气仍是破开两人的脸颊。
冯逆之嘴巴太欠,她临死都不忘嘲讽别人。东方辞气得眼珠子都鼓起来了,“找死。”
冯逆之似笑非笑,凯掉嘴角的血渍,眼神充满杀气,她打了个响指,不知对谁说道:“还不现身?非等我死了你来啃尸吗?”
话音刚落,一片青芒从山上俯冲而至。于是东方辞那雷霆万钧的一剑,竟被这片青芒挡了下来。与之一并出现的,是戴着纯白面具的郁汝癸。
东方辞惊讶地无以言表,山崩地裂也不过如此。来人虽面具遮脸,但凭身段气度亦可知他年纪轻轻,江湖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内力深厚,磅礴大海,绵延不绝。
紧随其后出现的是谢长天,他已摘下面巾,见了东方辞抱拳道:“见过东方前辈。”
“你是?”
“在下广陵谢家五代孙,谢长天。”
同是四大家族,平素往来频繁,却也诸多摩擦。更多时候囿于利益不得不联姻,大多不幸福。却也叫四大家族彼此都有些血脉上的牵扯,关系愈加复杂。
原本东方辞是不准备认他的,谢长天在流云阁受刑吃了不少苦,那时没认是没说开,现在都说了这许久,再不认就说不过去了。
东方辞悻悻点头,“青年才俊,谢家人才辈出。”
多虚伪的话,东方辞假笑两声。
谢长天亦应和着,心中却道,若非在流云阁内你不顾念四大家族交往的情谊而袖手旁观害自己吃苦不说,还欠了高闻霁好大一个人情债,搞得自己现在深陷泥淖。现在本已绑了高闻邸,只消将人带出去养在谢家的江南别院中静待高闻霁成事便可,谁知,高闻邸非要带着那个姑娘,接过结果竟引来了那尊真正的杀神——郁汝癸。
魔宗这许多年的发展仰赖于他,江湖眼睁眼看着他做大却别无他法。
谢长天之所以跟着来,不过是为了这尊魔神指路罢了。在绝对实力面前,耍花招反倒小气了。他安排谢家子弟护送高闻邸与魔宗少女阿祛返回新城,瞧着之前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徒劳无功。
现在场上的人数又壮大了,韦杭莫名感到不安,尤其是在看到这个蒙面男子,难以名状的敌意悄然滋生。
来的又是高手!邝舸意显得有些激动,望向韦杭道:“韦先生,请问现下如何收场?”
韦杭不答,望向东方辞。他既然已断剑于此,自当该由他来决定。
东方辞正欲开口,冯逆之突然发难。“谢兄,借你一瓢一用。”
“什么一什么?”
谢长天满头雾水,冯逆之已近身抽出谢长天背上的长刀,寒芒乍现,皓腕低沉,她咬紧牙关虚空踏了一步上前,冲着东方辞便是一刀。
谁能料到一个毫无胜算,又重伤在身的人还敢出刀?东方辞措手不及,匆匆提剑,却仍被她这悍勇无双的一击打翻在地。
他杵剑半跪,满眼的不可思议。仅这一刀罢了,竟能叫自己手中长剑嗡鸣不止,手臂酸麻抖若筛糠。
方才几次交手,他已探得这少年实力,若真有本事逼他到这个地步,绝不会保留到现在才出招。那么只可能是他手里的这把刀有什么蹊跷。
邝舸意给出了他答案,“名刀弱水!”
冯逆之得意地晃了晃,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没错,一瓢在手,天下不愁。剑神是吧,我呀,偏不喜欢人间有神。”
“好大的口气。”
两人吹胡子瞪眼,互不相让,俱是压低身体做出攻击的姿态。冯逆之衣衫染血,满脸是伤,咧着嘴笑着,疯魔如佛陀,不悲不喜不见苍生。
“我今日,就要弑神。”
风云际会,两大绝世高手的碰撞注定要擦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火花来。就在邝舸意瞪大了眼等着的时候,冯逆之率先出手,长刀如闪电般劈下,东方辞提剑格挡,两把兵器甫一接触,冯逆之就像个莲蓬精,喷出细蒙蒙的血雾来。
郁汝癸展臂接住她,一掌贴在她后心,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他二人血毒共享,内力竟也毫不排斥,郁汝癸一时间心思杂乱,不在状态。
绕是如此,剑神也绝压力陡增。他暗暗施加内力,口气不善道:“找人帮忙还敢夸夸其词,你脸皮可真厚。”
冯逆之不以为意,“要你管,你有本事也找人帮忙啊?嘁,社交能力不行,长的也不好看,脾气又坏,还不挣钱,你说你,你还有什么优点?”
剑神张了张嘴,又闭上。
“娶妻了吗?光耀门楣诞下一儿半女了吗?给你家族争光了吗?朝廷表扬过吗?”冯逆之开始了来自灵魂的发问,“谋过一官半职吗?盟主开会有你一席之地吗?官也当不好,钱也挣不着,还寄人篱下任人驱使,连自由都失去,你在这骄傲什么呢?”
“譬如路边小树,长的正好,假以时日参天可成。路过的避个风,遮个阳,有什么不好?偏偏呐,有些人,个别人,性格阴暗,心思龌龊,没有容忍雅量的不育分子来搞破坏,削去一枝,折下半根都不满足,非要连根拔起夺人性命,就这等气度雅量,还敢称神?”
冯逆之啐了一口,斜睨他,眼里是毫不掩饰地鄙夷,冷冷笑道:“路过的狗都不闻,深怕染臭。”
这几句话说得东方辞眼里几欲滴血,气得咬牙切齿,“你,你……真是气死我了,颠倒黑白,你信口雌黄。”
“小瞧他了唉,高腴你听见了吗?他居然会用成语唉。”
“作死!”剑客气得一剑劈来,郁汝癸只得一把握住她拿刀的手亲自去扛。
冯逆之内力早被抽干,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看着云淡风轻还能不断输出嘲讽剑神,全不过依凭着郁汝癸在兜底罢了。她想过了,这妖人啃了自己那么大一口,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现在这种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他不扛谁扛?
扛住了皆大欢喜,扛不住一个都别留。也算间接大仇得报了,怎么都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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