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已明朗,冯逆之有了新的计较。
她立在院中打了个呼哨,不多时,竟飞来一只白鸽。冯逆之将一团红色的封泥塞进白鸽口中,白鸽飞走了。
冯逆之复又进得屋内,俯身与丹若道:“姑姑之惑已解,不知接下来作何打算?”
丹若低头看着银莲,慢声细语回道:“银莲,你今后作何打算?”
“小姐,你原谅银莲了吗?”
丹若轻叹口气,她自囿此地十几年,好似看开了,但终究没有。今日一见,心结忽然打开。银莲何错之有呢?
固然因琴与四皇子相知相爱,总以为他与旁人不同,懂她琴,知她心,心神往之,隔着面纱反倒成全了一份神秘又炽热的浪漫。两人都奋不顾身投入其中,堂堂皇子,帝召不返,为她滞留广陵数月,最终帝王震怒,将他贬去戍关,这才埋下了日后兵败身死的隐患。
倒是有恶因,结苦果了。
而自己呢?私自离家,断绝任何往来,自堕娼籍,落得个孑然一身凄苦无助的下场。
此时回首再看,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在现实面前也不过如此。甚至,每多一份信誓旦旦,每多一份苦难,都好似在嘲笑丹若的天真与幼稚。在绝对的美貌面前,再坚固的爱情也都不堪一击,更不提这没名没分,心神往之的暧昧了。
丹若自嘲地笑起来,噗嗤一声,然后用力咬唇克制,但终是难敌心头的酸楚,笑着笑着,热泪盈眶,难以自持。
银莲被她吓了一跳,“小姐,对不起小姐,你打我吧,你杀了我都可以,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做出这等背叛主子的事,千刀万剐都难赎罪。”
丹若却低头擦干泪,平复好情绪,才开口说道:“都过去了,我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了,可以回家了。”
“小姐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啊,我还跟着小姐一起,我继续伺候你。”
丹若摇头,“说什么傻话,你这里的事还未了清,还有个待妥善安置儿子,哪里能说走就跟我一道走了。”
“我一直想离开,又无处可去。我想找小姐您,可金梅告诉我说小姐早就回去了,嫁人了,前尘往事为烟,不想见我了,这辈子都不想见我。我……我怕自己一出现,又引得小姐不高兴,我天天想,天天想,就想着去死吧,死吧,我活着就是错的,就不配活在这世上。多少次我都想从殿顶跳下去,我真的跳了好多次。”
“呜呜呜,我心里好难受,小姐,我真的后悔了,我宁愿那时候从高台掉下来摔死算了,要不然就是被那些人拿绳子勒死也行,我在这里看到什么都想着如果小姐在就好了,如果我们那年没有春游到广陵,小姐没有画舫夜弹吸引殿下来访,没有对殿下一见钟情,我们还会回谢家,我还伺候着小姐,还会在元宵节买兔儿灯……”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内容杂乱无章,披头散发泪眼婆娑,零零碎碎地叫人着急。冯逆之轻咳了两声打断她道:“那个……打扰一下,丹若姑姑闺名可是荷娘?”
“是。”
“啊,那就好,谢长天交代的事也总算办妥了,也不枉拿了你们谢家的刀。”
丹若挑眉,“说到刀,这不是殿下的配刀吗?怎会在谢家?久冶子的一刀一剑甫一出世,便定下了主人。说起来,殿下之所以南下广陵,也是因为与久冶子约定好了时间去取刀的。”
“小姐,这刀是殿下赠予心上人的。”银莲抹了把眼泪,解释道:“本就是殿下给你的,你不要,殿下伤心了许久,后来祸起兵事,就耽搁了下来。直到消息传来,殿下再回不来了,我这才托高将军派人将这把刀送去谢家。”
丹若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冯逆之心想,男人可真是贱啊,得陇望蜀,要么白月光,要么朱砂痣,总不能一心一意。
他后悔了吗?
冯逆之是个干脆的人,解了配刀递过去给丹若,“姑姑不妨细细看一看。”
“不了。”丹若推开刀,温柔笑道:“现在这些事已与我无关了。我当年化名丹若与殿下相遇,又困守在此地十几载,已是荒唐一场。现在丹若已旧事亡故,我是荷娘,我该收拾行囊归去回家了。”
“小姐……你带我一起回去吧。”
面对银莲的苦苦哀求,荷娘不知如何拒绝。
冯逆之见缝插针道:“姑姑你现在不救,她娘俩只能死在这里。”
“此话何意?”
“不为旁的,只因为高闻邸本该姓赵。只这一条,他就该死。”
丹若瞬间明白过来,但也知道她若插手,该给谢家带来多么大的祸患啊。但如果只将银莲一人带走呢?
“小姐,闻邸他与阿祛姑娘两相情悦,定下终身,我来劝他与阿祛浪迹江湖去。”银莲期盼地看着荷娘,小心翼翼道:“我绝对不给小姐惹麻烦,闻邸三生有幸能与阿祛在一起,他俩回归魔宗过小日子,不会与谢家有任何牵连的。”
“你能放下孩子吗?”
“他要成婚生子过自己的日子去了,我何必拖累他呢?”银莲眼底是难言的苦涩和避讳,呐呐道:“我只想守着小姐赎罪,了却残生。”
“好。”荷娘应下了,“我来传书,叫姐姐派人来接。你还体弱,正好借此时机再养一养身子。”
“小姐大恩大德,银莲……”她说着,又泪眼汪汪。
冯逆之轻叹口气,与青葵一道掩上门走出来。银莲此刻还不知高闻邸与阿祛撕破脸面的事,还妄想着脱身退出这里的纠葛,但命运早就在最初铺展开轨迹,想要越轨重新开始谈何容易?
冯逆之在廊下走得缓慢,青葵静静跟着。她虽比冯逆之大些,但身量不及冯逆之高,也更饱满圆润,有着妙龄女子婀娜的身段。不似冯逆之,扮作少年,便是少年的清冽。
终于,青葵打破了沉默。她抬手比划道:“你为何不问我?”
“你想说吗?”
青葵垂下眼。
“你不是谁的附属品,你就是你自己。人身自由,婚嫁自由。”冯逆之定定望着天边,轻声道:“假如有一天你想离开了,只需要告诉我一声就可以。我收留你的那刻起,就是为了给你自由的。”
“我已失……”
”不,不必勉强自己说。”冯逆之打断她的话,她今晚见了阿祛与高闻邸的撕扯,觉得既真实又荒诞,她一个旁观者尚且难以平心静气谈论此事,当事人就更加不该毫无准备地与人剖析这等隐秘私事。
“听,是狼烟的声音。”
青葵闻言抬头寻找,但夜幕低垂,空阔旷达一眼看得到边际,哪里有狼烟那飞禽的身影?
但青葵心里亦是知道的,她说有,必然不会错。
只两人走出回廊的时间,头上忽然旋风袭来,带着野禽特有的熏人气味呼啸而来。冯逆之司空见惯,抬起手臂好叫狼烟降落,她轻弹了下狼烟想啄她的长喙,狼烟吃痛,黑漆漆的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安分下来。
狼烟的右爪上捆着细细的竹筒,冯逆之取出来展开,细看之后不由瞥了眼青葵。她略略思量,叫狼烟飞走了。
青葵比划道:“说了什么?”
“白衣为了寻你,也来到一线天了。”
青葵神色大变,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难怪白家信使来地这样快,白衣一人哪里敌得过东方家的好手。”冯逆之一边碾碎手中的纸条,一边缓步轻行,“到底是我小看了高四叶,他为的不是高家一方为王,他是为了高闻邸才固守此地,高闻邸是他坚持留在一线天的根本原因。”
“我去杀了他。”
“不。”冯逆之按住她的手臂,“若能和平接管军权才是上上谋,高四叶一旦暴毙,外方势力谁接手,便是谁杀的,反倒不利了。”
其实,真正令冯逆之感到棘手的事,是太子在信里说的要她寻找一个人,此人关乎成败。
什么人?什么成败?
冯逆之凝眸望向不知名的远处,眼底是深刻的冷光浮动。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碾碎了掌心的纸条,心道,东方瞻?东方家的人吗?真是奇怪,太子不求兵权,反倒找一个人是为了什么呢?
正思量着,忽然一列着重甲的军士们冲出来将她二人团团围住。看得出是有备而来,前列持弓,后列盾牌与长矛,东方魁驭马持枪走了出来。
“本将爱惜人才,是以劝你自己投降。不然动起手来,刀兵无眼,难免会有牺牲。”
冯逆之望着他,这不正是东方家的人。“好端端的,为何要杀我?”
面对冯逆之的不解,东方魁冷笑了一声,“你也要救这个女娃娃,看来你也是来自太子府。本来大将军是想放你一条生路的,但你现在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只能留下。”
的确,高闻邸的身世一旦传出去,不仅他必死无疑,就连这一线天都将被踏平。之所以没有叫狼烟给太子传递这个讯息,私心里,冯逆之是敬佩高四叶的为人,所以心存侥幸希望有个什么法子来保住这里。
就为了这一星点的把握,她不惜冒着被太子猜忌的风险一试。
东方魁猜不透这个少年在想什么,他一边防着她突然暴起伤人,一边好言劝说道:“或许你能逃走,但你身后的这个女娃娃呢?”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难道死在这里吗?”
果然,此话一出,冯逆之放在刀柄上的手松开了,眯眼望着他笑道:“你说得对,我跟你走。但是,不会戴镣铐吧?”
可不就戴了吗?手指粗的铁链子拴着,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煞是好听。
“东方将军,你方才用了两个也,难道白衣公子也在这里?”
东方魁脸色难看,低头看着走在自己马儿旁边的少年,她太聪明了,各为其主便是敌人,留不得。
冯逆之见他不答,自顾自继续说道:“我们不妨大胆些猜测,你们现在为了物资不惜挟白衣而掣肘白家,手段这么激烈,与涸泽而渔有什么区别?”
东方魁不答。
“高闻霁怕是回不来了。”
冯逆之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成功让东方魁破防。“你如何知道?”
“我不知道。”冯逆之笑着眯起眼,“但太子若要他留下,只怕不得不留吧。”
东方魁一路沉默着,快到牢房时突然问道:“若拿你换人,可行吗?”
“将军觉得呢?”冯逆之笑得扎眼,好像在笑话他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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