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她与顾缜的这桩婚事,正是拜这场夺位之争所赐。
朝野间太子党与四皇子党明争暗斗,可定北侯府却始终处于中立,一心效忠陛下,并不参与其中,然定北侯驻守西北边陲,手握虎符,执掌数十万大军,无论哪方得之,皆是如虎添翼,于是皇贵妃盯上了三年前自边境归来侍奉祖母,尚未娶妻的定北侯世子顾缜。
忠勇伯爵府那事的原委,范玉盈从她大姐姐后来说的话里猜到了大概。
顾缜原要进去的应是皇贵妃的亲侄女即赵家五姑娘所在的客卧,但这计划不知为何被淮阳长公主得知,长公主亦是太子一党,自不可能令皇贵妃如愿,本打算毁了这事,但突然出现了她这个变故,索性将计就计,让顾缜顺势娶了她,彻底令皇贵妃落了个空。
景贞帝今日兴致极佳,笙歌曼舞间,举了好几次杯,范玉盈饮不得,虽只虚虚跟着抬起杯盏,但酒水沾了唇,难免吞咽下一些。
她很快便觉有些头晕目眩,恍恍惚惚间,一些回忆涌入脑海,她倏然一个激灵,看向大殿外。
前世大多时候,范玉盈都待在她的院里不出去,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她那父亲极偶尔来她院里看她,她又没甚同龄的密友,采薇轩永远都冷冷清清的,只她那二姐姐,每每来府里帮着查账打理内务时,会坐上好一会儿与她闲谈。
说是闲谈,更像是她二姐自个儿在那喋喋不休,边念叨她性子太孤僻,需得多出去走走,边给她讲京中近日发生之事。
范玉盈隐约记得,这一年的中秋宫宴,生了一桩事。
太子宅心仁厚,体恤百姓,与杀伐果决的景贞帝不同,主张以仁政治理天下。
西南瑄岚小国与大盛交战已久,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半年前,瑄岚王在同样主和的大王子劝说下,起了与大盛谈和之心,并修书一封奉予景贞帝。
朝中对此事众说纷纭,主战派和主和派各执一词,最后主和的太子在殿前自请前往西南,与瑄岚议和。
三月后,两方达成一致,太子带着商议结果返回京城,只等景贞帝应允后签署和书。
而瑄岚王为表诚意,特派使者护送六岁的七王子趁此中秋赴京献礼。
而问题就出在这份礼上。
七王子所献之物是刻有日月的金銙带,日月高悬于天,正符合景贞帝天子的尊贵身份。
可同样的金銙带,七王子偏偏献了两份,一份给了景贞帝,还有一份则献给了太子。
还道其父王曾言,太子对瑄岚有恩,务必要对太子施以谢意。
景贞帝面色骤变,幸得太子机敏,立刻询问七王子可是瑄岚王明言让他将此物送予他。
七王子怔愣之下,答说是有人告诉他,大盛的太子等同于天子。
太子旋即跪于殿前,言七王子年幼,不知大盛向来赠礼赠双的规矩,可瑄岚王不会不知,此事恐是误会。
陪同七王子一道来的其中一位使臣面色苍白,似并不知此事,忙上前跪拜道太子所言极是。
正值佳节,殿中又坐有诸多朝臣,纵然太子的解释牵强,景贞帝也不好发作,最后,只微沉着面色命身侧的总管太监上前收了礼。
听闻之后,七王子回返,使团中少了一人,外头流传说,正是那人不愿求和,故意诱导年幼的七王子向太子献礼,以惹怒景贞帝,搅黄议和之事,事情败露的当晚其畏罪自尽。
此事至此似是了了,可未必没在景贞帝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为将来之事布下隐患,毕竟当时有传言说,瑄岚已为太子拥趸。
范玉盈揉了揉脑袋,记得献礼应是在宴席将尽之时,她转向顾缜,把手落在小腹上,低语,“世子爷,妾身想去外头……走动走动。”
顾缜打量她片刻,蹙眉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范玉盈勉笑了一下,“妾身无甚大碍。”
顾缜迟疑半晌,嘱咐紫苏,“照顾好大少奶奶。”
紫苏应声,扶着范玉盈站起来,范玉盈步子已然有些不稳,但还是努力佯装着,生怕让顾缜瞧出异样。
出了朝阳殿,她放松几分,一抬首,恰见几人站在殿外长廊下,一身异族打扮,最前头有个约莫六七岁的男童,圆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往四下打量。
她果然没有记岔。
紫苏真以为范玉盈要去净手,正琢磨着问问外头候着的宫人,谁料她家主子竟轻轻推开她的手,径直向前而去。
然没走几步,却是摇摇晃晃一头栽下去,还顺势拽了把一端着承盘的男子。
男子手一晃,承盘应声坠地,其上雕花繁复的漆盒掉落,有金灿灿的物什被摔了出来。
“姑娘。”紫苏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
四下乱作一团。
范玉盈艰难地站起身,假作虚弱的模样,见瑄岚使臣着急忙慌去查看献礼,慌乱询问道:“可有摔坏,这两样东西应都是献给陛下的吧?”
她说着这话,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一旁的男童。
小王子哪里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他一时看傻了眼,见东西无恙,答道:“这是献给大盛陛下和太子的,没有摔坏,夫人怎的摔倒了,是身子不适吗?”
“不过有些头晕,无妨。”范玉盈福了福,“想必您便是瑄岚的王子殿下吧,可莫要因为我耽误了殿下的事才好。”
瑄岚使臣已因七王子适才一言而变了脸色,也顾不得他正与范玉盈说话,忙将七王子拉到一旁。
范玉盈神色自然地由紫苏扶着离开,隐隐听得后头那使臣焦急的声儿传来。
“……给太子献礼这事儿,是谁同您说的……”
她在心下长舒了口气。
稍走远了些,紫苏终是忍不住问道:“姑娘不是要去盥洗吗?可需寻个宫人问问。”
“不必了,我不过寻个由头出来透口气。”范玉盈说罢,将大半身子靠向紫苏,苦笑道,“其实,适才殿门口那一跤,我不意崴了右脚。”
紫苏闻言慌忙扶着范玉盈在前头凉亭内坐下,借着小径两头燃着的宫灯,见她家姑娘额上泛着冷汗,双唇几乎没了血色,她险些哭出来,“姑娘,您怎不早说,您是不是很疼,奴婢这就去殿中将世子爷请来。”
“再等等。”范玉盈拉住她,“紫苏,若一会儿世子爷问起,就说我是自个儿在路上跌的跤,切莫提起那瑄岚。”
虽献礼一事得了解决,但若她料得不错,今夜使臣团中那诱骗七王子之人便会自尽,届时顾缜作为大理寺少卿必会参与调查,他敏锐又多疑,不能让他知晓自己与瑄岚人有过接触。
范玉盈这会儿昏沉又无力,左脚脚踝处更是隐隐作痛。
她不由得自嘲一笑,这副身子当真脆弱极了。
“世子夫人可真会挑地方,竟拣着此处躲清净。”
听得这声,范玉盈抬眸看去,便见一娉婷的身影缓缓步上凉亭,凝着她的脸瞧了好一会儿,范玉盈方才认出来人。
当真是冤家路窄。
她以手托颌,没力气应付她。
赵挽琴见范玉盈对她不理不睬,面上露出些许难堪,她本就对范玉盈心怀不满,登时讥讽道:“世子夫人好大的架子,别是以为嫁入了定北侯府,便可以仗着世子为所欲为了。”
范玉盈懒懒抬起眼睑,扫她一眼,“不然呢?赵五姑娘莫不是艳羡我这世子夫人的位置,那当初怎不多努力努力?”
她眼前这赵挽琴不是旁人,正是皇贵妃的亲侄女,那个皇贵妃原设计顾缜欲令他娶的女子。
赵挽琴被这话猛的一噎,本在众人面前再端庄温婉不过的贵女这会儿却颇显得气急败坏,“范玉盈,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名声,不过一时走了运才嫁予世子,空有一副皮囊罢了,世子文韬武略,这般优秀的男子,你如何配得上他!”
看着这位赵五姑娘说话间眼中盘旋的泪水,范玉盈稍一挑眉,不想赵挽琴对那顾缜竟是真心的。
她嗤笑一声。
“你们都觉这桩婚事委屈了他顾缜,可我压根不稀罕,但纵然我不要,也绝对便宜不了旁人。”她强忍着脚踝处的疼痛,扶着石桌缓缓站起来,与赵挽琴对视道,“五姑娘若是想嫁他,要么等我死了,他成了鳏夫,要么就等下辈子吧。”
赵挽琴气得直发抖。
这外间的传言果真没冤枉了范玉盈,她说话竟如此恶毒。
她抬手正欲指去,不想还未碰到对面人一丝一毫,就听一声低呼,人已骤然往后跌了下去。
眼见范玉盈神色痛苦地坐在地上,赵挽琴懵怔着久久反应不过来。
她这是……被算计了。
她刚想上前拉起范玉盈,教她莫要再装,却有一道身影自她眼前闪过,蹲在了范玉盈跟前。
“世……世子……”
赵挽琴的嗓音里透着惊慌。
然比她更惊诧的却是范玉盈,看着眼前男人黑沉的面色,她杏眸微张,难得生出几分慌乱。
不妙,适才的话,他似乎都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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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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