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幽深,高檐广柱,李湘夷迈步进入祠堂,只觉一阵凉意袭来。
台架之上,木制金纹的牌位错落有致,在周遭烛影映衬下,透出股难言的庄重冷沉。
此处供奉的先祖牌位,是李申当年告老还乡时从乡下迁来的,因着李家传承多数已不可考,故而牌位至多只到李申父亲那辈。
举目望向那尊刻有“骠骑大将军李申之位”的醒目灵牌,李湘夷眼眶微湿,眉目愈发清透冷澄。
自回李府后,她还未曾踏足此地,一是祠堂重地,等闲时候不得入内,二则是她怕情难自抑,无颜面对先人。
这时,灵台旁侧的暗角传来响动,她侧目望去,只见李鹏携着李邵踱步而出,父子二人的眼神具是紧紧盯视着她。
李湘夷不欲在父亲的牌位前认贼作父,故而只稍施一礼后,便静静站在一旁,等候发落。
李邵自看见来人后,一双眼睛就粘在了对方身上,他上下打量着她,称奇道:“许久不见,表妹倒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李邵此前一直在府外当差,鲜少回家,此次若不是朱祁均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也断不会对这个表妹上心。
毕竟,对方在他看来,只是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罢了。
李湘夷察觉到对方眼中的探究,只沉静地垂首,并不应声。
“怎么不答话?”李邵被无视之下,瞥见对方领口处露出的雪白颈项,不由分说:“你就是靠着这副狐媚样子勾引的七皇子吗?”
秀眉蹙起,她不明所以地抬眸,“你说什么?”
见对方一脸无辜,似是毫不知情,李邵心下狐疑,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李鹏打断了话头。
“祠堂重地,都稳重些,别让列祖列宗看了笑话。”
话落,李鹏已是转身面向灵台,拿起案上的奉香点燃,站在众多牌位前拜了三拜,而后将散发着袅袅烟云的香根插在了炉中。
他回首望向李湘夷,“你也来参拜一二吧。”
李邵觑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只静静跟在了父亲身侧,冷眼旁观。
微微颔首,李湘夷心里琢磨着对方的用意,手中自取了香来点燃,不过,她没学李鹏只是站着拜了拜,她矮下身子跪伏在蒲团上,高举香根于额前,虔诚地拜服了三次。
透过灰白的烟云,她目光落在父亲的牌位上,神色难明,隐约觉着那位殿下大抵背着她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插好香后,她退了下去,站在了李鹏下首位置。
祠堂内不设窗棂,是以常年点着灯烛,光线昏沉。
李鹏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凝望了她片刻,缓缓开口:“三日后,遂州城内将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典礼,届时我李家将与城内百姓,共同迎接二弟英魂,悼念于他。”
闻言,李湘夷倏地抬首。
她压抑住神情,目露迟疑地问道:“缘何要如此......大张旗鼓?”
按照李鹏的性子,应是不欲如此壮大她爹的名声,毕竟,三年以来,他怕是早已坐惯了李家之主的位置,怎会忍受她爹来喧宾夺主。
看对方像是真不知情,李鹏眼眸微眯,沉声道:“圣上派七皇子前来代为悼念,等同圣上亲临,场面自是要盛大些。”
原来,七皇子来此,不仅要接亲,还要悼念她爹爹。
李湘夷心下惊异于对方的坦言相告,面上神情似不作伪,“七皇子竟是来了遂州?”
“别装模作样了,你不是早就勾搭上他了?”李邵插口讽刺。
听见对方笃定的口吻,李湘夷心神微紧。
她自觉那晚上不曾暴露行径,就算半夏被人盘问,定也说不出什么,但李邵如此肯定,怕不是七皇子本人私下作祟,让人误会了她。
眉头皱起,她不知那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但眼下是绝不能承认的。
“表哥多虑了。”她眼帘微垂,语气平淡,“我被困于后宅之内,并无机会接触七皇子,又何谈勾搭之说?”
李邵嗤笑出声,见父亲并没阻止他说下去,便直言道:
“七殿下昨日曾当众言明,李氏婉儿乃他的梦中情人,为此他甚至连名妓荷欢姑娘都不要,只愿与你共度良辰。”
说到此处,他不由恼怒,费尽心思找来的人被如此冷待,热脸贴冷屁,这已是让他在兄弟们跟前没了面子。
“若不是你勾引得他,一向风流的七皇子怎会突然转了性子?”
李湘夷被这番话震得头脑一沉。
梦中情人?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她略一垂眸掩住眼中的异色,表面不动声色道:“婉儿姐姐乃遂州城第一美人,七殿下念念不忘也属常事,我左不过是代为顶替了这个身份罢了。”
言下之意,七皇子只是因李婉儿第一美人的头衔,对其产生了兴趣,与她本人其实并不相关。
李邵冷笑,并不相信浪荡成性的七皇子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声,冷落了倾城绝艳的荷欢姑娘。
思及此,他盯着面前女子的面容细细打量起来。
先前对方一直低垂着头,看得并不真切,如今只见她顾盼流转间,如一池春水搅乱,灵秀异常,再加上那比寻常女子更显分明的棱角,衬得她颇具英气,倒是比之娇媚的女儿家更有风情。
李邵有些意动,将心比心之下,更确信了对方私底下定与七皇子有着纠缠。
察觉到对面越发露骨的目光,李湘夷眼中冷意一闪而过,她不再理会李邵,转身望向一旁观望许久的李鹏,欠身道:
“大伯,请您为我做主。”
她言辞恳切,透出些许被冤枉的无奈与委屈。
李鹏差儿子试探许久,心下早有了决议,他眼神示意李邵退下,冷声道:
“我不管你究竟做了什么,但既然七皇子惦念的人始终是婉儿,那就于大局无碍,想必你也是清楚这一点的。”
李湘夷默然,心知对方所言,是指她就算当真有勾搭上七皇子,也不曾透露自己的身份,这一点让对方很是满意。
瞧出对方眼里的算计,她不禁心下一突,隐约觉着对方有了更大的谋划。
“大伯有何指示?”她装作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
李鹏浓眉舒展,只道:“我的意思是,七殿下既然心悦于婉儿,对我李家未尝不是好事。”
李湘夷怔愣了一瞬,才略微迟疑地开口:“大伯是指,只要我不透露身份,与七殿下交好,倒也无碍?”
这是要将错就错,让她以李婉儿的身份勾搭七皇子?
可对方明面上只是个草包皇子,身上难道有什么可图谋的地方,值得李鹏费此心力?
“你倒是机灵。”
只见李鹏看着她的眼神幽暗异常,那神情分明是认可的模样。
竟真是如此。
细思之下,从东侧院的奢华布置,到这几日里李邵整日陪着对方饮酒作乐,甚至还寻来名妓相伴,这一切作态分明掺杂了讨好的意味,其背后也定有所图谋。
只是,她竟不知,那位殿下在旁人眼中何时竟成了一个香饽饽了?
李湘夷索性问道:“侄女想请示大伯,讨好这位七殿下究竟于我李家有何益处?”
她面目庄肃地正对着祖宗牌位,一副只要为李家利益就可以出生入死的忠良模样。
李鹏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方道:“七皇子既是代君出行,身上便携有监察地方百官之权,凡有所查皆可上报,甚至于宵小奸佞之辈,亦可先斩后奏,这便是特使的权力。”
话落,李湘夷分明瞧见对方眼底深深的忌惮。
李鹏在害怕七皇子?尽管对方在他看来只是个草包,他也依旧心忧不已,只因为这份特使的职权?
监察地方官员,可先斩后奏——李湘夷心下失笑,想必这等权力,对于那些私底下只知道尸位素餐、为非作歹之徒,确实有着十足的震慑。
唇角微勾,她心思立时活络起来。
“大伯,虽说七皇子手握特权,但我李家具是忠臣良将,他也难以揪到错处,我等又何须畏惧?”
她话音清浅,语含自信。
李鹏深深看了她一眼,略作沉吟,方教诲道:
“官场之道诡谲不已,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之事多有,故而纵使我等无过,也不得不防范别人栽赃污蔑之心。”
这话倒是有理,可惜却是出自对方之口。
可以有害人之心,却不能无防人之心吗。
李湘夷心下冷哼,眼中意味莫名,俯首欠身道:“谨遵大伯教诲。”
李鹏满意颔首,因说:“七皇子此人文武不就,贪恋酒色,是个不知不扣的草包,但就是此种人,最易受人蛊惑。”
说罢,他打量李湘夷的眼神露出难得的赞赏,“你外在条件不比婉儿差,如今对方又为你魂牵梦绕,已是占尽了优势,届时你若能近他的身,我李家清誉定是无忧。”
让名义上的女儿去蛊惑皇子,只为保全自身,此等行径不亚于卖女求荣,又何来清誉?
李湘夷努力遏制住自己讥讽的表情,垂眸道:“大伯言之有理,只是我......该如何做呢?我与七皇子确实未曾见过。”
她势必要咬死这一点。
李鹏父子对视一眼,面色晦暗,他们适才已是盘问过半夏,亦知对方确实难有机会接触七皇子,但仍觉得怪异。
“我方才说过,三日后举行祭祀典礼。”李鹏眼中精光迸射,“按剑南习俗,祭奠先人,需命亲族之女跳招魂之舞,如此方能使英魂再现人间。”
他语气不容拒绝,“本来此舞对外应是二弟亲女跳之,但眼下机会难得,我需要你以此舞夺得七皇子的青睐。”
祭奠乃父的典礼,在对方看来竟成了勾引权贵的机会。
李湘夷半晌说不出话来,但也知让她来跳招魂舞,总好过让李婉儿来跳。
她再次欠身,“侄女定不辱使命。”
李湘夷走后,李邵再也按耐不住,道:“父亲,她能行吗?若是暴露了——”
“你懂什么?”李鹏厉声打断对方,虎目眯起,“正是因为她被七皇子看上了,我才放心让她去做。”
李邵皱眉,“可她若有异心,告知了七皇子她的身份......”
李鹏冷笑:“七皇子是什么人?他看上的女人,会心甘情愿让她去嫁予旁人?”
“父亲的意思是,就算她自作聪明地道出原委,七皇子定也不会助她,甚至乐见其成,将她攥在自己手中?”
李邵恍然大悟,但旋即他又不安道:“可若是她笼络住了七皇子的心,日后成了皇妃可怎么办?”
李鹏面上的冷意更深,“为父会让她活到那个时候吗?”
李邵叹服:“父亲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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