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检副检察长邢昌誉,接收到文予宁同意释放成澄星,并给予反贪局局长林羽貘、刑侦支队队长马原“留职查看”的决定时,有些意外。
“1200万都找回来了?”他在电话里问。
“悉数归还国库。”文予宁回答。
沉默半晌,邢昌誉笃定道:“你垫付的。”
文予宁笑了笑:“瞒不过您。”
邢昌誉严肃道:“你马上到我这儿来。”
不出半小时,文予宁就出现在了邢昌誉的办公室里。
虽然十年人事变迁,曾经被邢昌誉警官救助的落魄少年,如今形势斗转,官做得比他本人还大,但关上门来,文予宁还像从前一样,亲切地叫他“邢叔”。
“你太胡闹了,”邢昌誉皱起了眉,“我知道你和成澄星过去的渊源不浅,但你们多年不见,他曾经犯案累累,被判刑入狱,后又牵涉多起诈骗案件,你屡次为他善后、摆平,全是顾念曾经的感情,但人是会变质的,他还是过去的他吗?那天他趁乱携巨款潜逃,意图跟沙蜂手下一起离开码头,我们是有多人见证的,现在,他拒不交出款项,你自掏腰包不说,还把他人给放跑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邢叔,您看过马原的证词没有?”
“我知道,他说成澄星是警方雇佣线人,”邢昌誉道,“可成澄星自己也说了,他变质了,不再满足那点儿线人费。”
“刨除我对他怎么想,这件事,客观来说,与理不合,”文予宁道,“他最缺钱的那几年,需要供养三个孩子的时候,他反而做了那诈骗案的污点证人,为警方提供了有利证据,端掉了缅甸诈骗团伙,因而锒铛入狱。而现在,那三个孩子不是已经成家,就是快要大学毕业能够自立了,他却忽然对钱有了贪欲,甚至不惜冒死,帮助沙蜂贩毒,这合乎情理吗?”
“小文,这些年我们联手办了多少案子,又有多少人曾经正直善良,风光无两,后来走上歧途,诱因难以预测,因为人性本来就是变幻莫测的,你不能再用以前的目光来审视成澄星,你要知道,红狐名单上的人不一定有案件在身上,但不是一般人,绝不会被高级督查挂到红狐名单上。”
“那么问题来了,”文予宁问道,“到底是谁做了这个决定?我多方打听,是哪个高级督查把成澄星放到了红狐上,可他们的回答都很模棱两可,说不清楚,连李立申都说这件事不是他经手的。”
邢昌誉掸了掸掉落在烟灰缸边缘的烟灰,凝视着文予宁。
“他上红狐名单就是因为……洗/钱,”邢昌誉重重敲击桌上的证物照片,成澄星在缅甸诈骗案中的档案照顿时凹陷一片,“沙蜂经瑞士洗白的3000万美金,其中有800万流经成澄星的离岸账户。”
手指关节与照片碰撞的脆响,像子弹上膛的声响,文予宁脸色逐渐变白。
四年前,警方追捕沙蜂部下残余武装力量时,曾经追讨过这部分贩毒账款,而几经转折,网警即便全力以赴,也功亏一篑,最终眼睁睁看着这笔资金落入那个毒枭的口袋。
成澄星不是此次未遂,而是早就已遂。
邢昌誉的声音刺入耳膜:“红狐狸的奸计也许比沙蜂的毒针更致命。林羽貘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竟也头脑发昏,着了他的道。”
“他们是大学同学……”
“那是十年前的事!何况成澄星被退学了!”邢昌誉的声音震耳欲聋,“小文,你不要感情用事……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这样提醒你,成澄星早就不是你高中同学、曾经的恋人成澄星了,而把他挂到红狐名单、作为通缉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恩师,已经牺牲了的袁振川!”
这句话像枚延迟引爆的弹片,在文予宁胸腔里炸裂。
"不可能,"文予宁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剥离开了理智,但就是十分笃定,“他明明有那么多生财之道,何必非要违法乱纪,干这些不要命的事。”
“一个大学肄业生,到底有什么生财之道?”邢昌誉很是不解。
文予宁低着头,轻声笑了。
当年不是他主动要养成澄星,也有的是人愿意养着成澄星。
手表上的监控GPS,突然泛起蓝光,目标正在移动,文予宁向邢昌誉告辞,并在他的怒斥中,承诺“所有政治与法律风险,我一并承担”。
“即便因为他,你要葬送你的前途、你的事业?!”邢昌誉瞪圆了眼睛,怒意蓬勃。
“是,”文予宁点头道,“即便如此。”
窗外暴雪肆虐,十二月的寒风,裹着细碎的冰碴儿,一下下撞击着车窗玻璃,霓虹灯在结霜的窗面上,折射出点点红色光晕,像低落在雪地上的红色蜡液。
成澄星在市立医院ICU外踱步徘徊,躺在里面的人,来自缅甸,正是西郊围剿沙蜂行动中,受伤的毒贩之一,翁明。
成澄星把白大褂领口往上提了提,左顾右盼,见没有人经过,又将医用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手里拎着一个听诊器,半挂在脖子上。
一路过关斩将,走进病房里,眼见着头部中枪的翁明正输着液,闭着眼睛,气息虚浮,昏昏沉沉。
成澄星凑近他耳边,用缅甸语低声道:"那敏死在了曼德勒,他的钱都在我的手上。"
翁明猛地皱眉,接着努力睁大了眼睛,浑浊的瞳孔在看清来人时,闪过一阵惊惧,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是你,你才是真正的条……"
“你要想死,我给你机会!”成澄星压低了声音,一把拽掉了他的呼吸罩,用听诊器缠绕住他的脖子,"我问你,袁振川在哪里?!"
“袁,袁振川?”翁明的呼吸急促,这个名字在他听来,既熟悉,又陌生。
他想起五年前第一次随沙蜂闯入堪塔丛林,随行的那个肤色黝黑的哑巴司机,似乎被叫做“老袁”,他笑着递给他一杯茶,茶里混着不知名的粉末。从此,他轻易操控了这个人的命运。
“没有毒品供养……没有精纯海玥,肯定……死了。”
翁明给出了他的猜测,但成澄星显然不满意,连续给了他太阳穴几勾拳,打得他眉头紧皱。
“快给我说,老袁在哪儿?!”
动作似乎过大,惊动了外面,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成澄星抓起输液架,准确无误地砸向了监控探头。
玻璃爆裂声中,他勒紧了缠在翁明脖子上的听诊器。
“……莱蒂尔3号公寓,那个、那个守门人!咳、咳咳!”翁明脸色涨红,脖子又粗又大,紧张地抓着缠绕在脖子上的绳索,“我想起来、想起来了,是在堪塔,莱蒂尔3号!”
闻声赶来的警员,一头撞开了被反锁的诊疗室大门,成澄星夺窗而出,竟顺着空调外机一个个往下蹿,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紧接着,消失的无影无踪。
暴雪拍打着成澄星的脸,像无数细小的刀片,莱蒂尔3号,守门人,几个字眼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徘徊。
"师父在那里吗?"成澄星在风雪中狂奔,"要么死在沙蜂手里,要么死在自己人手里……"
两种结局,似乎都没什么差别,师父凶多吉少,甚至被组织直接抛弃。
成澄星熟门熟路,回到了马原的公寓,准备取他留在那里的东西。
可推开大门时,却整个人怔住了,屋里三人,都坐在沙发上,但一左一右两人,却正襟危坐,像是公园门口两座石狮子。
文予宁脸色煞白,面色冷寒,看到他进屋里,暗暗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多大的人了,还顺着空调外机往楼下蹦,那能擎得住你吗?!”
成澄星向后一甩手,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你想怎么地?!”
他倒率先质问了起来。
“这俩人,你还要不要?”文予宁声音有些气馁,但很快调整了情绪,“我是为你才把他们给担保下来,你若不要,我再送进去。”
“不要。”成澄星没犹豫,直接回答道。
“哎,我说……”马原刚出声,林羽貘咳嗽了一声,示意他别说话。
文予宁顿了顿,说道:"沙蜂的货都在三角洲堪塔区,你要过境不容易,但有我,就方便得多。这里面你可以选一个人带着,我们一起去,我随你要钓出沙蜂还是跟他交易,我都跟你,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放我出去,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但这里面有陷阱,你没有经验,也很碍事。"成澄星将钥匙扔到桌上,走到他的面前,"只带两个人,那我要他们俩。如果拿不下沙蜂,我任凭你处置,但他们是国家公职人员,我希望你拿出你的专业精神,进行公正的审判。”
“……我说了要带上我,或者你只带我走,”文予宁的脸逐渐发热、发烫,情绪逐渐不稳,就要扭曲变形,但他强行按捺,换上了尖锐的字眼和面孔,“你又以为你是什么身份,能跟我谈条件。”
成澄星平静地看着他,倏地一笑,坐到了沙发另一头:“那你就把我再送去羁押呗,判多少年,我无所谓。”
文予宁望着他,垂在笔挺制服裤边的手指,不经意地颤抖。
“你以为你还能命令我吗?”成澄星向后,靠在了沙发垫子上。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想,我都能,”文予宁咬了咬唇,吐出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沙蜂你未必真的想捉,但袁振川生死不明,你一定很着急吧?”
成澄星一时怔然,林羽貘和马原也同时顿住。
“师父真的没死?!”
“你也认为师父没死?!”
俩人听到这话,都相继问了出来,面露欣喜之色。
“可举行的是殉职公祭葬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书记,这里面有大大的冤情!我们相信澄星的话,是因为师父保证过他的为人,你是从哪知道,我们师父没死?!”
“你窃听了翁明,”成澄星反应了过来,“你早就知道我会去找他,你在他身上放了窃听器!”
文予宁嘴角微微勾起,悠然地道:“我怎么知道的,需要你来问我,或者来求我,可时间不等人。”
他抬起腕表,看了看:“距离出境港口封闭只有3小时了,你也不想晚些时候才到蒂莱尔3号公寓吧?”
成澄星选择了林羽貘一路随行,将马原留下,作为支援部队。
漠然地坐上了文予宁的黑色大奔副驾,文予宁倏地靠近,几乎伏到他的身上。
他神经过敏似的扬起了手臂,准备用力扇他,可文予宁只是帮他抽出了身侧的安全带系好,随即向后撤离。
“这么紧张干什么,”文予宁笑了笑,“还没到亲你的时候。”
他清晰地看到了成澄星眼眸与眉宇之间的厌恶,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心情很好,甘之如饴。
强取豪夺的背后,不是上位者的从容,而是不被爱的尴尬。这种尴尬,足足萦绕了文予宁多年,经久不散。
可尴尬没所谓,文予宁不在乎,只要能吃到嘴里,就是甜的。
父亲一切安好,感谢挂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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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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