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可怜见

“向天!向天!”夏暖暖来了。

少年黯淡的双眼中终于有了光。“暖暖……”他无语凝噎。

“你果然穿得单薄。”她说着,把一件貂皮的外套给他披上,“你的身体也才好没多久,可不能累倒还病倒了。”

“我没事。”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然后对着锦离行了个礼,“劳烦锦二小姐也来了。”

“向少爷,”说话的是吴妈,她见向天憔悴病弱之态,也生出同情和怜惜,“你先歇息吧,老婆子我也是乡下来的,年纪大,经验多,白事处理过不少,就交给我来吧。”

然后又招呼那几个向家派来的,大声道:“你们还不快过来帮忙!向家的人不尽心尽力,不如让我们锦家派些人过来,干脆到时连丧仪也一道由老婆子我主持了,大家说出去都好听!”

那边才不敢怠慢,一并忙活起来。

向天坐在椅子上歇了会儿,夏暖暖给他添了些热参茶,又问他饿不饿,去给他煮点东西吃。少年只是摇了摇头,一直心事重重。

过了不知多久,他突然起身,眼中肃穆萧索,夏暖暖心里一惊,生怕他想不开做出傻事,只见他快步走到母亲僵硬的身躯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又起身,对着父亲的灵位重重磕头,磕出了血,好像那样就能得到答案。

“向天……”夏暖暖心里一片苦涩。

锦离双手握住了她,她靠在锦离身上,为苦命的少年默默流泪。

后来她们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被子和那件厚厚的貂皮外套,向天却不在。

“向天?”夏暖暖去找他,却被告知,一大早,向天便出门了,出去的时候还穿着孝服,手里还抱着什么东西,因为裹了布看不清楚。

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瞥见一旁原来放着向父牌位的地方,果然,不在了。

“不好,他会不会去向家了?”夏暖暖焦急万分,“他一个人若是和他们争起来,肯定不行的,我,我得去看看!”说着便起身。

“吴妈,快联系锦戮。”锦离拉住她,安慰道,“你先别慌,你一个弱女子,能做的也有限,这种事交给锦戮。”

“那、那我也得去找他,万一他和人争起来,他身体也撑不住啊。”夏暖暖掏出手帕,一阵哽咽。

“让阿昌开车带我们过去,总比叫黄包车快。”

向府门口。

向天正与几个人争执。

向家的人拦着不让他进门,说:“向天少爷,老爷在外面办事,还没回来呢,夫人的事我们已经派人通知他了,也派了人,送了钱过去。少爷您一身丧服,闯进去不太好啊!”

“哪怕已经分家,死的是他嫂子,他也要着素服送他嫂子出殡,怎么个不好法?”向天气呼呼道。

有人拦在他面前,笑道:“向天少爷,我们客气才叫您一声向少爷,可现实如何还未可知,既然已经分家,向家也给了钱派人去,您还是见好就收吧,不然到时闹得更不好看。”

向天一颗心狠狠沉了下去,握成拳的手骨节咯咯作响。

小时候,他就曾听人嘴碎说起,说娘是先肚子里有了他后再嫁进来,怀疑她婚前不检点,怀疑肚子里的那个不是向家的种。

大着肚子嫁人虽不合礼法,但此种事也是有的,甚至有些地方还要专门等媳妇肚子大了才行礼,怕媳妇是个不好生养的,要先看看她能不能生育,不大着肚子还不准她进门。

哪个男人会娶一个怀了别人孩子的女人进门?向天心想。他一直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坚信自己是向家长房长子。

何况母亲素来循规蹈矩,成亲后更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少出门,虽夫妻缘分短暂,但也听人说两人是感情极好的,父亲生病卧床时,她悉心照料,从不曾说过丈夫半句不好,更无半句怨言。

他从没怀疑过自己的出身,但现在,向家却又怀疑他是个野种。

母亲生来性子软弱,又过于善心好欺,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又把吃亏是福挂在嘴上,小时候即便自己受了欺负,娘也只会劝他大度。到了上海后,更是竭力让他养成不争的性格,让他信仰“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让他“即便受了委屈,也最好以德报怨”。

当初分家,他明明显遭受了不公,但他和母亲一心只想先离开这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地方。既然是因为钱财而亲戚失和,他更不想再因钱财让人觉得他对向家有所图。

钱财乃身外之物,向天觉得不吃嗟来之食,是一种傲气;不理会外界风言风语,是君子风骨;身居陋室,心却清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创造新的生活和天地。

却不曾想,在别人看来只是心虚理亏,是坐实了“野种”这一称呼!让自己和娘亲都受到羞辱,竟连母亲的丧礼,也让人怠慢!

欺人太甚!他决定去要个公道。

向天怒极,他知道关于自己是野种的说法在向家传遍,但母亲蓝雨莲终究是向家长房的正房太太,怎么能受此等羞辱?

他身着丧服,扯开布条,露出父亲的灵位,以一种不容置喙的眼神和语气,望着挡在前面的人:“让开!我要去见向苍松!”

“你竟敢直呼老爷名讳!”拦在面前的人,撩起衣袖,心想,就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也敢跟老子叫板?看我不打死你!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向天狠狠一脚踹倒在地。

“见我爹灵位如同见他本人,他才是向家长房,你算个什么东西!”向天恶狠狠瞪着他。

见惯了他往日羸弱好说话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他杀红了眼猛虎般的模样,一时之间,那些拦在门口为难他的人,竟无人能敢阻拦他。

向天就这样闯进向府,抱着父亲的灵位,站在院子里痛斥向家不义。

“不论我是否下贱,我娘终究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的向家,是向家长房的媳妇!名字写在向家的族谱上!我娘婚后贤良淑德,伺候公婆样样周到,我爹生病后,她日日服侍不曾懈怠,爹爹去后她守寡至今,现如今她驾鹤西游,你们竟怠慢如此?”

郑晴艳的儿子跳出来:“什么你爹?你配叫吗?你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也好意思为你那□□□□的娘叫冤屈?我们送去几个人,又送了几包钱,已经仁至义尽,你也好意思来这里撒泼?你这病猫也敢装老虎了?”

向天扑上去,死死掐住他喉咙,痛骂道:“我是病猫?是谁害得我?是你那猪油蒙了心、现在还疯着的老娘!我娘临死前说了,她做鬼也不会放过那毒妇!我爹灵位在此,他若是见到你们拿了长房的好处后不仅不知恩图报,还害苦了我和我娘,他死也不会瞑目!”

“你他妈的!看我不打死你!”郑晴艳的儿子和他扭打在一起。

推搡中,父亲的牌位掉落在地,碎成了两半,向天也被推倒在地,眼镜被郑晴艳的儿子踩碎了,头上被打破,还流了一些血,向天紧紧咬紧牙关,恨不得和他们同归于尽。

向苍松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还是有几分良心尚存的,向天刚才那一番话,骂得他无地自容,蓝雨莲之事也不过是推断,现在她尸骨未寒,若向天再在这里被打死……

向苍松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立刻让人去把他们分开。

下人们去了几个,却不敢轻易拉架,向天和大少爷打斗极狠,他们都怕自己被无辜卷入,只能在一旁张开手呼叫几句“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自然是什么用都没有的。

“别打了,别打了!”向苍松只好亲自来劝,制止二人。

“砰!”一声枪响,吓得所有人都止住了动作。

“吵什么吵!都想死是不是?”锦戮又朝天开了一枪,带着一些人气势汹汹闯进来来了。

郑晴艳的儿子本来掐着向天,现在一呆,向天立刻反手打了他一巴掌,把他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向天!向天啊!”夏暖暖忙去扶他。

少年颤抖着,捧起父亲碎成两半的灵位,顿时悲从中来。

“苍天无眼!”向天抱着父亲的灵位,跪在地上,大骂天地,“苍天无眼啊!”

突然,晴天一道响雷劈在了向家祠堂的方向,轰隆一声巨响,瓦片七零八落掉了一地,便是院子里上了年纪的老树,也被劈去了一半。

吓得所有人面色发白,一动也不敢动。

向苍松见不得这番场景,心里有愧,顿时痛哭流涕,忙上前劝和:“贤侄,你是个孝顺孩子,不是我们轻慢,而是这事发突然,我们还没做好准备,你先息怒,让我们先一起把丧事办好,送你娘一程吧!”

说罢,立刻下令府上的人挂上黑白素篙,挂上白灯,设置灵堂,让人把棺木什么的准备起来。

“我这就去寻一口上好棺木,让你娘走得风风光光……”

向天这才息了火,顾不得众人看着,抱着他爹裂成两半的灵位,悲伤地大声痛哭起来。

天地之大,向府之大,他却从此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之后,向苍松安排好一切后事,把蓝雨莲的灵柩移到向府,向家上下个个带孝,为她守灵哭丧,之后,风风光光让她从向府出殡。

办完丧事,向天憔悴许多,比以前看上去还要病弱。

向苍松对自己先前的捕风捉影有些愧疚,他挽留向天继续留在府中,却被冷冷拒绝。向苍松让他不要去管外面的风言风语,相信他是他哥哥的儿子,但向天已经心冷了。

锦戮和锦离也去随了分子,让他节哀顺变,撑住身体,心里都怕他想不开。

向天勉强打起精神,道:“我没事,我必须好好活着,不然我爹这一脉,就没了。”

“我不会有事的。”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火光,充满疲惫,却坚毅无比,“人生事,十有**不如意,我不会被击垮。以前,我见过的苦命人也不少,和有些更惨的相比,我能挺过去。日子还长着呢,我要留口气。”

美强惨。坚韧不拔,自力更生的美强惨,这次真是因为绝望透了,才不顾一切大声痛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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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天可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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