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程禹百般抗拒的蛛丝已经将他缠绕固定在地,像锁链般缓慢收紧,逐渐将他的全身覆盖包裹。
人头蛛身的巨大身躯挪动起来却别样轻盈,它的口器开始动作,一串可怖的吱嘎声宣告着毒液的流动,困在蛛网中的他意识到危险来临。
他没有过分挣扎,因为乱动反倒会让蛛丝越缠越紧,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自乱阵脚。
唯有保持肌肉绷紧,尤其是用力握住匕首,不能让刀刃被蛛丝折动。
“可以谈谈吗?也许我这里有一些你会感兴趣的讯息。”
他的声音同样被困在蛛丝内部,变得很轻,可语气依然沉稳,似乎不管是什么样的悲惨命运,他都能毫无压力地接受。
“如果你能哭着说这番话,我也许会同意。”“莱拉”笑了两声,“现在我忍不住了,这一群古怪的圣女里,你最诱人呢……我喜欢顽强的意志,坚毅的灵魂,品尝起来才有嚼劲。”
蜘蛛的口器越来越接近,一股复杂的恶臭味道已经扑面而来,让程禹默默屏住了呼吸。
就在口器触及他的皮肤的前一秒,他突然猛地向一侧扭动,反身抬手向前刺去。
他本意是想冲着蜘蛛腹部那一圈眼睛攻击,那是蜘蛛生物学层面的弱点,但被蒙蔽住面部使他多少失了准头。
被割破的蛛丝骤然散落像是从天而降的雪雾,而匕首最终只划中了蜘蛛的前腿。
好在这也让它的口器略微偏离了目标,毒液喷溅在一旁的地面上,发出嘶嘶声,烧蚀着粗糙的石板。
“莱拉”的动作停住了一下。
它没有被反击后的恼怒,反倒看上去很高兴,成排的红眼睛甚至像霓虹灯似的闪烁了起来。
“真有意思,明明已经沾到了我的蛛网,你不仅没有麻痹,甚至还能动。”它的语气中甚至隐含欣赏,兴奋地说,“我改变主意了。”
——这是程禹意识清醒中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的一切都发生在被拔掉了插头的电视机里,归于不可预知的黑暗。
……
突然降临到另一座塔中,祝容猝不及防地站定。
他感到后悔,根本不该对程禹的指令唯命是从,最先过来的人只能等待,可等待中会迎来变数。
黑塔的内部设施和白塔如出一辙,如果不是这里的机关边没有尸体,都会让人忍不住错认。
没等两秒就看见韩千缘也出现了,但程禹迟迟没有现身。
他二人对视一眼,韩千缘眉头紧锁道:“一定是白霞光做了什么。”
“如果程禹没办法过来会怎样?”祝容沉默了两秒问道,“会出局吗?”
“……”韩千缘不知道如何作答,她下意识地摇头,“我们,就在这里拦着,让所有人都不要换去白塔。程禹很聪明,一定没问题的。”
可祝容听见了程禹之前的心声。
他说白塔里没有人能活下来,哪怕剩唯一一人也不行。
“……出局是不是代表现实中的死亡?”祝容凝视着韩千缘,表情有些阴郁。
韩千缘回忆起教室里死去的同学,脸色变白了几分,她勉强地否认道:“说不定反而是能回到现实世界了,彻底脱离这个古怪的游戏……”
“骗人。”
祝容咬牙道。
他这一刻不仅听到韩千缘真实的想法,甚至还感受到了她恐惧迷茫的情绪,还看到了某个考场中死人的画面。
“咦,刚才还没人,你们莫非是换过来的?”一个人从楼上下来,趴在楼梯扶手上看过来。
李喆阳那张板正的脸配上他纤细的身形和活泼的姿势,颇具违和。
韩千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而祝容呆立不动,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冲过去扣动黑塔里的传送机关。
毫无反应。
祝容就又去来回地搬动,不停变换方向,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最后一下他面露烦躁地用力,直接将机关掰断了。
“……诶,你这是做什么!”李喆阳急了,翻了个身直接跳下来,“虽说这儿是黑塔,但是破坏道具干嘛?有几个圣女发疯了,我还想骗她们过那边去呢……”
韩千缘站过去将他拦住。
“不是很好吗?”她说,“黑塔的人越多,落在个人身上的死亡率也越低。”
李喆阳无奈地笑了一声:“恐怕留不下什么人啊,疯子们都开始互相残杀了。说来奇怪,明明都是玩家,竟然代入角色代入得那么彻底,真去当信徒了……”
【算命】
李喆阳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全被祝容屏蔽了去,他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顿了一下——是程禹和他讲话。
话的内容短暂且不完整,他却好像能感受到这莫名其妙传达过来的词语背后的巨大危机。
程禹绝对遇到危险了。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明明比一段解释的话还更难理解,但此刻他却好像明白,程禹的意思是让他当“神棍”。
让别人信他,本质上希望他成神。
成神才能不再无力,能够救下想救的人。
程禹在向他求救吗?
祝容胸口堵得慌,突然一把抓住了李喆阳的胳膊。
“做我的信徒。”他轻声道,“否则去死。”
【原来这也是个疯子……】
李喆阳的心念没来得及出口,密闭的塔中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得墙壁上的砖瓦发出某种嗡动,有一种将要倒塌似的震荡。
他的身体不自主地颤抖,仿佛被卷入了一场风暴之中。
还握着他手腕的人没有表情,但与之对视后,竟有种沉入深渊的溺水感。
无理的要求如同铁链一般将他困住,毫无余地。
本能告诉他:如果拒绝,后果将不堪设想。
“……”
李喆阳匆匆将手甩开,脚步踉跄着退到墙边,大口地喘息了一下,再看向祝容的目光变得恐慌。
韩千缘这一瞬间突然又一次感受到了石像崩塌粉碎时的毛骨悚然。
她看向逆光站立表情冰冷的祝容,心中油然生出了某种惊惧。
“做我的信徒。”那人重复道,“否则,去死。”
沉重的责罚被轻描淡写的提及,整句话仿佛是一句催眠的指令,又或是魔鬼的咒语。
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着在场的二人,这种超自然的压迫力在这场游戏中还是第一回经历,连他们在梦中遇见所谓的邪神并与之周旋时,也没有这般难以抵抗的畏缩。
……为什么?
明明,同为玩家不是吗?
恍惚中他们忍不住想到——又或者,这真的是神呢?
神的话,容不得忤逆,唯有遵从……吗?
……
程禹醒来时,感觉身体非常沉重,难以移动。
周围黑暗、潮湿、黏腻,似乎还充满了带有粘液的蛛丝,但又好像空无一物。
不过还有意识,意味着他并没有被蜘蛛邪神消化,只是似乎被囚禁在了某个古怪的地方。
起初他什么也无法看清,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视野逐渐清晰,开始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连接,仿佛象征着他和某个特殊的存在融为了一体。
——不可能。
程禹感到不适,他妄图将自己割裂。
可视野中慢慢出现了画面。
视角很特殊,格外的低,连路边的野草都因仰视而显得高大,卑微如地上的一只蚂蚁。
蚂蚁一般的“他”知道,这片土地上是存在神明的,可是神明冷漠,并不插手人世间的一切,不布施福祉,不聆听祈愿,无视苦难,因天命既定。
好在命运好坏掺半,万事万物皆有否极泰来的可能。
可某天起,岛屿上来了一群野蛮的男人,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的魔鬼军团,带来了这片土地上无法度过的永夜,连神明也动了恻隐之心。
为了保护岛上的妇女和儿童免受外来的野蛮男人的侵害,神明派遣了一只普通的蜘蛛作为她的神使,赋予蜘蛛神圣的使命。
于是“他”接到神谕——驱赶外敌。
“他”有了神力,变得高大,身上的纹路开始凝成神圣的符号,眼睛也变得异常明亮,仿佛能看透一切。
“他”在岛民们惊恐的哀叫声中出现,使用毒液和蛛丝,吞食掉一名又一名入侵者。
“他”消化他们的肉.体,品味他们的灵魂,唾弃他们的丑恶,却又被他们的野心与邪念不断影响。
岛民感念“他”的从天而降,起初称“他”为益虫之首,后来称“他”为善念之神。
“他”以勇猛和坚韧的方式保护了岛上的安宁,每当危险再现,“他”会出现并毫不留情地消灭威胁。到后来,没有危险,“他”也会主动去消灭那些污浊的人。
“他”降下审判,“他”成为权威。
“他”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不满。
真正的神明被遗忘在角落,无法再控制“他”,而“他”也不再听从她的召唤。
“他”成为了岛上的主宰,统治着一切,而那些被选中的圣女们成为了“他”的仆从和祭品。
“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太过糟糕,一定是吞噬了太多的男子,吸收了他们的黑暗力量,最终导致了自己的堕落。
“他”控制女子,寻找圣女寄生,吞食孩童,也是想变回中立形态,但“他”越这样做越无法控制自己的邪性……
暴虐、杀戮、戏弄、摧残!
“他”是世上最可怜的存在,等待真正纯洁高贵的灵魂的拯救,“他”等待着,还在等待着……
……
恶心的憋闷感在胸口翻涌,程禹口中充满真实的苦涩,仿佛他真的张口吃了那么多的恶人,唇齿间还残留着腥臭的血肉。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共感,让他亲眼目睹了蜘蛛邪神的崛起和统治,一切以一种异常真实的方式展现在他的眼前,一经下来,他仿佛真的已经成为了那个蜘蛛。
但也只是仿佛。
编得很好。
可是他不信。
他不信的不是蜘蛛成为邪神的经过,而是蜘蛛邪神如今吃人、夺舍圣女的原因,早已不是所谓的中和能量。
实在颇为可笑,明明已经成为彻头彻尾的邪神,竟然还会想着在细枝末节处美化自己,捏造身不由己的苦衷——或许这也和吞噬了那么多男子有关。
程禹不信的那一刻,割裂感越发明显。
他能感觉到一种挤压,如同自身的灵魂被放进了压缩罐头,而身体内出现了另外一种意志恼羞成怒般地暴起同他对抗,挥出拳头和他对打。
最后一刻“莱拉”所谓的改变主意,正是从“吃掉他”变成了“夺舍他”。
超乎想象的痛几乎将他淹没,如果这种痛感发生在肉.体,程禹一定忍不下去,他甚至可能会选择自我了断。
但这痛楚发生在意识层面,是蜘蛛邪神在和他抢夺身体的主控权。
就如同,祝容和旧神进行过的那样。
而祝容成功了。
——既然祝容可以,他为什么不行?
凭什么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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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女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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