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离开吗?”一个柔婉的女声轻快问道。
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半人高的底台,底台的四周围着一圈红色的罩布,台面上摆着一个花瓶。
花瓶的开口处立着一个女孩的人头。
她面白如雪,眼神晶亮,嘴巴微微张开正在笑着,等待他们的回答。
她的头发垂落在花瓶的口沿,仿佛身体真的生长在窄小的花瓶之中。
——是花瓶姑娘。
一种利用折射原理营造视觉骗局的民间表演。
假说女孩自小被养在花瓶中,靠露水长大,有通晓古今、预知未来等特殊能力,通过满足民众的猎奇心理来进行揽客。
花瓶姑娘出现在乡村马戏团中并不突兀,可是程禹他们眼前的这个显然不太对劲。
整个花瓶暴露在台面上,她的外侧没有布幔营造的半圆置景,没有用来折射的镜子,更没有和镜子打配合的柔光。
女孩的头从任何角度看去,都毫无破绽地立在花瓶之上,甚至能看到她脖颈的皮肉与瓶口相接部位的勒痕。
“关你什么事?”祝容冷声道。
他回答得无比利落,如果不是身体又在向程禹默默贴去,完全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这个村子里,有脏东西哦——还不止一个。”花瓶姑娘嘻嘻笑着,“你们不害怕、不好奇吗?”
程禹抢在祝容否定前开口问道:“那你来说说都有什么?”
“我很愿意告诉你们,但向我提问,是需要交钱的。”饶是程禹在搭话,她的目光却直勾勾地瞧着祝容,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我收取费用的时候,小哥哥可不许赖账!”
说罢她不等回复便急不可耐地赶忙答道:“这个村子里有魑,魅,魍魉,哈哈哈,还有魑魅魍魉。”
“可以说明白一点么?”
“山魑是大山的禁军,以鬼魅为食。鬼魅是死人的幽魂,以弄人为乐。”
“鬼魅如何弄人?”
“当然是上身。”花瓶姑娘的头快速旋转了两圈,表情亢奋,嗓音越来越大,几乎在尖叫,“魍魉是尘世中的精怪,低劣的畜生也妄想就地投胎……”
她说着说着整个瓶身突然跳了起来,一蹦一蹦地要往祝容怀里扑——
“说了这么多,我要先收取薄利了!”她尖利的叫声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
程禹默默把手中捡起的用以砸瓶子的石头扔掉,用未接触石头的手指捂住了耳朵。
“我去,你干什么!滚远点!”
祝容咬牙道,他先是下意识地后退,却在花瓶不断地冲脸下,迫不得已伸直胳膊将花瓶拿住,使其最大程度地远离了自己的身体。
他的手牢牢桎住花瓶最细的那一截瓶颈,如同正在桎住女孩的脖子。
“就让我吃了又何妨?不是我,也还会有其他东西下手!”花瓶姑娘充满怨恨的眼神在程禹祝容二人之间不断游移,“让我来!让我来!”
“我他妈惹你了吗!”祝容面色难看地把瓶子倒转,惩罚式地让花瓶姑娘头朝下。
她一头的发丝都倒立下去,整个人像是要从花瓶中流出来了。
“啊啊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抓狂般地不断摇头,说着便折首咬向祝容的手腕,瓶子随她的动作而剧烈倾移,可是下一秒,伴着一句“滚啊,神经病!”,连人头在内的整个瓶子都被祝容扔了出去——
花瓶女的重量居于纤瘦女性与中型花瓶之间,单手持之已经相当费事,能做出有力的投掷动作很不可思议。
“怎么能——为什么——啊啊啊啊!!!”
女子凄厉的尖叫声消失在村子之外,漫天的黑暗中不曾有花瓶碎地的动静,徒留一座光秃秃的红底台。
红底台周围的罩布像是液化了一般,不断垂下,层层叠叠流到地上,像一地粘稠的血浆,变得暗红干涸,现出衰败的模样。
祝容面上的血色尽褪,呼吸还没有平复,仔细看去,他的手指也在微不可见地发着抖。
察觉到程禹投过来的目光,祝容下意识地启唇解释道:“很烦,而且太重了……”
“你做得很好。”程禹笑着肯定。
“……”
“你很厉害。”程禹又道。
他上前拉住祝容的冰凉的手,摩挲般地搓了搓。
祝容静止了三五秒,不自然地把手抽了出去。
“还行吧。”他低声道,语气里隐含微弱的埋怨,“不是说好了这个世界你贴身保护我?刚才那怪物扑上来你躲得倒快。”
“没反应过来。”程禹轻描淡写道,“下次一定。”
他们这一头的动静不知为何没有惊动在场的任何一个村民。
所有人仍全神贯注在演出中,只是叫好的声音微微停滞了,观众群体里开始冒出一两句不满的嘟囔。
“怎么还没好?是不是耍人玩呢?”
“点个火圈而已,至于要这么久?”
“下台,下台——换个节目!”
程禹走到侧边,目光在各位观众的脸上逡巡。
很好,照片上的人一个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简陋的舞台上,主持人正满脸尴尬,而耍猴郎额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
他一手拿着火柴盒,一手牵着小猴的引绳,站在重叠的铁圈之前,不断地擦拭着火柴。
然而始终没有星火燃起。
“唉,没准是天气太阴了,看来是要下雨!空气潮湿,这火就不好点着……嗯各位观众稍等片刻,咱们接下来先进行魔术表演!”主持人维持着场子的热气,讪笑道,“咱们马戏团会在村子里多驻扎两天,这小猴跳火圈的表演咱们挑明天再来看,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耍猴郎闻言不再尝试,带着小猴从另一边走回了大货车的后头,和他擦肩走出来一名戴着黑色高帽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蓄了很浓的胡子,他一上台便脱下帽子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主持人适时解说:“我们马戏团的魔术师,有西方留洋背景,接下来会展示正宗的海外魔法!”
魔术师站在正中央,对大众摊手耸肩,忽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乒乓球。
乒乓球被他捏在手里,展示着抚弄了两下后,他攥起拳头将掌心翻转,慢悠悠地松开了手指,乒乓球没有坠落,竟然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下,随着他手掌的挥动而一同移动。
悬浮魔法!
观众们发出惊呼,魔术师轻松地将乒乓球扔了下来,被人群争抢。
他站在原地再度行脱帽礼,这一回他那顶帽子里竟然凭空飞出了一只白鸽子!
魔术师将鸽子攥住,昂头享受雷动的掌声。
主持人嘿嘿笑着,举麦扬声道:“喜欢的话还请各位父老乡亲捧个钱场,一分两分不嫌少,三毛五毛不嫌多!”
随着他的话,从一旁走出个小伙子端着个脸盆大的器皿在观众面前来回走动。
可惜走了好几圈,盆子里还是只有少得可怜的三五个钢蹦儿。
收获相当不乐观,不过主持人倒也不恼,依旧乐呵呵地让魔术师继续下一个表演。
“这种级别的魔术,我能变成百上千个。”祝容有些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马戏团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是没发现,我看这场游戏与其叫‘魔术师’,不如叫‘养猪专家’。”
程禹还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闻声回复道:“既然如此,不然你上台和他PK吧。”
祝容不明所以:“我干嘛要凑上去当猴一样表演啊。”
“因为这场游戏的名字不叫‘养猪专家’,叫‘魔术师’。”程禹转过头来,望着祝容的眼睛,“你不去的话,我可要去了。”
说着他真的动身往舞台前去挤。
“诶,你……”
发现程禹态度相当认真并未在开玩笑,祝容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追上去道:“那咱俩一起去啊,对一下,你都会什么?”
“我们没有道具,只能用他们马戏团内部的。”程禹说,“扑克牌一类的魔术,简单难出差错。”
“绳子和硬币类的魔术我也会,可是他们能同意吗?咱俩跟砸场子的一样。 ”
程禹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祝容的话,而是因为天上突然开始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来得很急,雨势逐渐增大,打在身上甚至有些发疼。
主持人把麦克风护在怀里,大喊着:“天公不作美,大家伙儿明日再来,我们会给大家带来更刺激的表演!一定要来啊,明天有畸形秀……”
马戏团的几个小工匆匆忙忙地把道具往货车内部搬。
观众们也慌慌张张地在顶着大雨撤回家去了。
一时间乱糟糟的,地面上混着雨水的泥土在行人的奔踏下溅起小泥花,程禹下意识地躲到祝容身后,不想被溅到分毫。
不过浑身湿透的感觉已经足够糟糕,不沾上泥点儿是他能做出的最后挣扎。
他想拿到第三幅画中的铜币。
——上台表演,得到打赏,是他想象中得到铜币最理想方式。
但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跑啊,这么大雨傻子才在外头淋着!”
祝容拽了他一把,两人也跑了起来。
马戏团的人拆下照明的线灯,灯源在晃动中照到暗处,程禹恍惚间看到了一个身穿橘黄色毛衣的人。
先前泼他水的那名精神异常的男子傻站在原地,在大雨中激动地鼓着掌——只不过他用的是手背。
他的双手背面向外,手指微微分开,略微弯曲,每一次贴合都十分用力,依然显露出了别样的灵活和协调。
匆匆一晃,再想仔细看已经看不到了。
“祝容。”程禹的声音为了不被雨声盖过而刻意放大,“刚才的观众席里,有鬼。”
“……我谢谢你特意告诉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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