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极为少见的俊秀面容出现在魏朗年的面前。
这人分明是那日在集贤楼招待他的店家。
“可巧啊，魏都尉。”宋垣微微一笑，又不知是否因魏朗年手上的劲太大，让他面上的笑意破碎。
这人今日身着黑衣，脸上的笑以及说话的语气都与前些天天差地别，那是魏朗年无法想象到能在他的面上、语气中出现的讽刺。
即便仅见过其两次，可他一时还是无法接受宋垣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刻余晖终于从天边彻底消失，连带着那人眼神里的不屑一同隐匿于昏暗之中。
“你为何要跟踪我？”魏朗年哑声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魏都尉不妨猜猜？”宋垣斜眼看魏朗年一眼，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我没空陪你打哑谜。”
魏朗年紧皱起眉头，怒意从双眼中溢出，不禁更加用力地压住宋垣的手，疼得那人直抽气。
宋垣竭尽全力地挣扎一番，发现被反绞的双手根本无法挣脱，却还是不死心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魏朗年咬牙切齿道：“你就是告诉我又何妨？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对你动手吧？”
可宋垣倒是十分执着，丝毫未有松动的迹象。
“是唐兴德？”魏朗年说那话本就是吓唬宋垣，见其油盐不进，只得胡乱猜。
“哼。”宋垣却是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道，“我可不会为这种小人做事。”
“小人……”魏朗年讥笑道，“不知何种人在足下看来是小人？在下算吗？”
“魏都尉觉得是，那便是。”宋垣面若霜寒，毫不示弱，甚至是想让魏朗年怒意更甚一般，出言不逊。
这话让魏朗年心中的怒气猛地往上一跃。
想到那日在石承业府上见过的人，魏朗年艰难地开口道：“是皇上？”
听见那两个字的宋垣却是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魏朗年见其反应，心知肚明此人定是皇上派来的，整个人瞬间被刺骨的寒冷紧紧包裹，他第一次知道，心寒原来是这种感觉。
“看来足下先前便跟踪过我了，足下还真是很会演戏啊。”魏朗年轻蔑地一笑，冷嘲热讽道，“在下深感佩服。”
他说完这话，抽出一只手在衣裳内外摸索一阵，却并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魏朗年正心烦意乱，转眼看见宋垣束发的发带，目中一冷，抬手粗鲁地将黑发带从宋垣头上扯下。
“你！”宋垣被突如其来的拉力往后一拽，转头恶狠狠地瞪着魏朗年。
魏朗年扬起嘴角，冷声道：“借用。”
话音刚落，宋垣双手腕部便传来剧烈的疼痛。魏朗年竟是用宋垣的发带将其双手紧缚起来，泄愤般地用上了最大的力气。
因发带系得过紧，其周围的皮肤瞬间被勒得发白，显得楚楚可怜。
宋垣依旧被魏朗年压得动弹不得，腕部的刺痛与双手的麻木更加让他恼羞成怒，他忍不住怒吼：“放开！”
“你现在这副模样，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他此刻双手被紧缚，头发散乱，被压制于石墙之上，甚是狼狈，又如何能要求别人做什么。
不知是因手腕的疼痛实在是难忍，还是这样的姿态让宋垣觉得过于羞辱，竟是能让魏朗年从他的眼里看见了雾气。
他不禁心里一软，伸手想将发带放松些，却又在接触到宋垣手腕的皮肤时顿住，眼神恢复了狠厉。
魏朗年将落在脚边的面具捡起，重新戴在宋垣的脸上，拉着宋垣的衣领，将其跌跌撞撞地带出巷子。
好在月黑风高之下鲜少有人在这城边乱晃，没有人发现这边拉拉扯扯的两人。
“你要带我去哪？”宋垣警惕地问道。
“带你去你主子那。”魏朗年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怎么？不乐意？”
“我倒是乐意。”宋垣脸上的讽刺被面具遮去，语气却是能听出嘲弄的意味，“只是魏都尉就这样去了，是想领罚吗？”
“这便不用你操心了。”魏朗年抓住宋垣衣领的手逐渐收紧，转身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两人走出这条街，在转过街口时，魏朗年忽见前方有一人影向他们而来。
来不及多想，他迅速向后一退。
他们这个样子可不好被人发现了。
宋垣因为跟在魏朗年身后，并不知晓前路的状况，所以跟不上他的动作，重重地撞上魏朗年的胸口，一时间天旋地转，向后倒去。
他因为双手被缚，无法用手支撑，这一摔若是撞到头，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疼痛并未如期而至，魏朗年本就抓着宋垣的衣领，另一只手又及时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将其带入怀中，拥着宋垣蹲在一旁的檐柱之后。
“都尉不如别抓着我？”二人离得很近，魏朗年呼出的热气全洒在了宋垣的后颈，惹得他不停地往边上躲，“你拉着我的衣领反而让我们都难受。”
“我不抓着你，你要是跑了怎么办？”魏朗年害怕被人听见，压着声音道。
他前些日子在大平郡所受的刀伤因刚才用力地搂住宋垣似乎又一次裂开了，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声响。
“我这样能跑哪去？”宋垣显是急了，怒道，“你别像抓畜生一样抓着我！”
被魏朗年牵着衣领一路走，只让他感到十分耻辱。
好在宋垣脸上有面具，不然魏朗年一定会看到自己想象不到的能出现在其脸上的愤怒。
那从前方走来的人在宋垣怒吼时正巧从他们身边经过，他被那声音惊得往后一跳，在看清檐柱后似乎是蹲着两人后，骂骂咧咧道：“你们躲在这处装鬼呢！”
“乘凉。”魏朗年将宋垣搂得更紧，随口回了一句。
那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两人几眼，听魏朗年平淡的语气，似是并不把他当作一回事。这二人夜里蹲在此处实在不像常人，他恐怕也是怕惹上麻烦，没敢再回话，只能怒气冲冲地离开。
宋垣被掩在魏朗年身旁，将脸朝向街边已打烊的店铺，所以并未被人看见他脸上的面具以及被绑的双手，才没让人觉得过于怪异。
见那人走远，魏朗年站起身来，伸手就要抓向宋垣的衣领，又忽然想起刚才他满含怨气的话，那手在其面前停下。
“那我……拉你胳膊？”
宋垣哀怨地瞪他一眼，起身头也不回地向皇宫的方向行去，将魏朗年甩在身后。
很明显，这人生气了。
“你有什么好气的？”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魏朗年抱怨道，“明明是我被骗了。”
没有魏朗年在一旁碍手碍脚，宋垣的动作的确敏捷了许多，总能无误地躲过时不时出现的路人。
二人并未费时太久，便到达了皇宫的宫墙下。
“你的身手还不错。”想到刚才宋垣躲避路人时干脆利落的身影，魏朗年忍不住夸赞。
宋垣连眼神也未给魏朗年，冷淡道：“魏都尉是打算走正门，还是翻墙？”
“翻墙啊。”魏朗年理所当然道，“只是不知你这样能不能翻墙？在下怕又把你弄疼了。”
未得皇上召见，他哪敢大摇大摆从宫门进，怕不是嫌自己没早些被人抓起来。
宋垣依旧是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沉默片刻后，他突然一跃而起，落上墙头。
魏朗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来不及反应，迅速跟上。
两个黑影在黑夜的遮掩下，一前一后地跳跃于宫殿之上，由于速度极快，只留下一个个残影。
宋垣跳下房檐，在一座宫殿的墙角边停下。前面便是皇帝寝宫，有几位宫人及两名侍卫守于宫门前，得先想办法将其引开才行。
他正冥思苦想，领口却突然一紧，又被魏朗年提溜着往前走。
宋垣大惊失色，想停下却又拗不过魏朗年：“你若是想直闯，又何必翻墙？”
“直闯得被拦截数次，从宫墙走，只有一次。”魏朗年大摇大摆地晃到皇帝寝宫前，“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宋垣气极，却无法摆脱魏朗年的禁锢。
“站住。”两名侍卫抽刀拦住魏朗年，一脸警惕地看着二人，“皇宫重地休得擅闯。”
“还请二位帮忙通报一声。”魏朗年轻笑，“告诉陛下，魏朗年前来觐见。”
侍卫的眼神在两人身上不断跳跃，他们自然是知道魏朗年，但在看向另一个装扮古怪的人时，却面露茫然。
不过不管面前是何人，只要不是皇帝近臣，未得其敕令，都不被允许进入。
魏朗年见那两人没有动作，还是不打算让他们进，转头对宋垣耳语：“他们没见过你？你平日怎么见皇上？没有令牌什么的？”
“翻窗。”
言简意赅。
“既然如此，得罪了。”魏朗年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腰间的剑，“我便不取剑为难你们。”
他猛地抬脚踢掉拦于他身前的两把刀，又躬身躲过向他袭来的拳头。
“啊！”立于一旁的宫人见几人突然动起手来，六神无主地四处乱窜，慌手慌脚去找刚在这片巡逻过还未走远的其他侍卫，“来人啊！”
一名侍卫看宋垣双手被缚，行动不便，直直向他冲去，抬手就要一拳砸在宋垣脸上。可宋垣也不是好欺负的，身手矫捷的他面对这样的攻击要阻挡起来轻而易举。他抬脚实实地踹在那人胸口上，侍卫还未反应过来，便摔出了一丈远。
魏朗年正抓住另一个侍卫的胳膊把人甩开，刚想过去替宋垣挡住来人，就看见他一脚将其踹飞。
比我狠。
魏朗年默默咽了口唾沫。
那被甩开的侍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刀就朝魏朗年扑过去，魏朗年见状向上一跃，从侍卫头顶跳到他身后，伸出未受伤的右手一掌拍在其背部。
侍卫受下那一击，重重摔在地上，倒地不起。
见两个侍卫都无力再阻拦他们，趁着其他人还未到，魏朗年上前拉过宋垣就往宫里闯。
他破门而入，将宋垣狠狠摔在皇上御案之前，也不说话，只是眼神凌厉地死死盯住坐于案后的江珝。
江珝翻阅着手中的书卷，对魏朗年视而不见，似是无事发生一般，头也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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