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猫儿看她一直不说话，只用自己的小脑袋去磨蹭着她的掌心。没有血色的唇上勾起了一抹轮廓，那忧愁笼罩的眉似在此刻化解，只是依旧惨白，如同冬日里没有温度的太阳，看她这样柔软，哪吒也很是高兴。
只是下一秒，“mua！mua！mua！mua！mua！”她抱起猫咪一通狂亲。
“啊——”那猫儿跟疯了一般，对她狂挠一通，挣扎两下便跑了个没影，跳下地时连拐带扭，竟让人从猫身上看到了狼狈之相。
“……”顶着被小猫挠出的鸡窝头，茉莉心中暗爽，但面上只显冤枉，刚想要上杆的去跟哪吒索点赔偿，结果这人面容着实古怪。
“这只能算一半。”她向来见好就收，“所以我喝一半你喝一半。”自接过那碗，却被抢下。
“你好端端的亲它干嘛！”
莫名的被问得发毛，茉莉嘀咕着，“看它可爱，就亲呗。”
头几乎是甩着撇了出去，只把那碗“啪”的往几上一砸，从小气性就极大，茉莉不知自己又是哪招惹上了！只扯着人衣角继续道：“因为觉得它可爱就会想亲亲。”
好，被瞪了，恶狠狠的那种，紧抿着嘴，茉莉觉得自己实在无辜，可能是她这个病号的脸色太过惨淡，对方终是先放过了她，肯定还是在生气的，但茉莉不想深究。
强忍着恶心吞下一半，她把碗递了过去，“不如你再去把它捉回来给我多抱抱。”
“唔、”这人好端端的，怎么跟狗一样咬起人来了，嘶嘶的吸着凉气，茉莉捂着被咬的虎口，觉得自己属实冤枉。
“……”咬完人的家伙还是不吭声，只是一直撇着头，不肯看她。
也是爱惹，茉莉把右手也伸到了人嘴巴边去，果然又是一口，这次更狠，牙印渗出的红白轮廓半天没消，小时候也没咬人的习惯，怎么长大了还有口欲期了。她嘶嘶叫着，左手却拖住人下巴，没轻没重的拽了过来，非要跟这个坏脾气比划比划。
自是又挨了几下，到底也就前几下较了下真，后面也就任她弄了。她摸得高兴，那么漂亮一个在手上挣扎，自是得意的很。
指尖抚过他脸颊，那轮廓早已褪去幼时的圆润，转化出柔和的棱角，只是稍一转动，那尖锐的线条又似能刺伤人。她手欠地一手托着，另一手将大拇指按在他红润的下唇上，送给他咬。
果然被叼住了。十指连心，那连带心脉的刺痛反而让茉莉格外清醒，少年扭过脸，艳丽的面容冷着，墨黑的瞳将她牢牢盯死，牙关咬得紧，似在警告她不准再乱来。
茉莉轻轻一笑，拖在他腮上的左手食指抚在他嘴角的轮廓上，轻微的摸了摸，人便松了口。看着指头上的亮晶晶，她怼到人眼前。
“弄干净。”
他糊弄的弄了两下，两人这又算和好了。
只是，后面就不再有猫儿抱了。
孩童时期的哪吒心思很好猜，只是这人越大，茉莉就越不懂他。不懂他为什么生气，不懂他为何要折腾自己，也不懂这人的行为举止怎么越发怪异，难道真是她这个大人带的坏头？
病中时光，茉莉大多在昏睡，倒称不上难受，就是头晕，偶有清醒的时候她也不想面对，比如现在，又是一个她茫然无措的局面。
“这是在做什么？”一脸懵然的从哪吒背上醒来，身体依旧发软，脑袋上罩着的大氅衣捂得严实，从缝隙窥看到的一角，并没能解答两人三更半夜出现在荒郊野岭的疑惑，“真打算把我扔了啊。”
“我要扔你还没那么费劲。”他嘴上分外不屑，却将人小心放下。
“姜师叔说你不能总躺着，得多出来走动走动，喏，你不是喜欢看月亮吗？今晚刚好有。”他扶着她坐在身侧，指向天边清冷的明月。
“大哥你觉得现在合适吗！”茉莉只是哭笑不得。
当然听出了她的嘲讽，但这么多年下来，总是学了些无赖手段，“是你先自个先提出来的茉莉，你既要，那我就给你了！”
“那也不该在我病成这样的时候出来！”
那俊俏的少年郎嗤笑，“你还知道自个病了，有病那也是你自找的，干我何事。”
他始终认为这病就是她作出来的，“说是来陪我的，可你一共清醒过几回？这月亮我是让你看了，茉莉，这下是你欠我的了。”
“……”神色复杂，茉莉这□□会到了什么叫自作自受，她心情很复杂，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一定要管我，我的死活又跟你没关系。”
“那你以前为什么要去管我，我被千刀万剐丢那坟堆里，也跟你没关系。”
茉莉垂首不语，半响后才随口答着，“我那是没事干，所以随便做的。”
“那我也是没事干，横竖不要你管。”
“那也不是坟堆，你是被你娘好好安葬后，我偷偷挖走的。”
“对我来说那没有区别。”
她沉吟良久，撇开了头，连那月也不想看了，只觉胸闷气盛。有点不知道的混乱袭击了大脑，长久的浑噩下，脑子里好像没多少理智了。
清风徐徐，唯有明月作伴，月色温柔得把她抹杀。半响，喉咙里的强烈再也憋不住的冒出，“以前有一任丈夫……”可下一秒，那呼之欲出的后续却没了。
风儿送来了两三轮的清香，两人间始终没个吭声，月影星疏，直到搂着那团衣裳凉透，哪吒替她接了续，“然后呢。”
她长舒一口气，“在我病了两个月后就把我扔出了家门。”
“……”
“就是在这般月色下。”再开口，没了郁色。
“然后我回去把他杀了。”她一口气补充完。
“还有一任丈夫。”打开话匣后茉莉越讲越顺，她可能真的病得太久，不止话多了，连那恶心的回忆都多了，“在我病了半年后，嫌我不担妻责，就从外带了个女人回来在我面前恩爱，当然我一剑把他两一起捅了。”
她仰起头，紧盯着那张漂亮的脸，等待着期待中的端倪，这人只要嫌她一点不是，她就可以立马把他杀了，“还有一个前一天跟我海誓山盟，第二日便为了另一女子把重病的我丢下了万丈深渊，当然这个也被我杀了。”
“还有一个要把我送给其他人，口口声声如何不舍得，但为了利益还是把我送了，成亲当天我一把火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弄死了。”
月色如银，为他披上一层朦胧青纱，衬得人如冰冷神像，连眉间蹙起的沟壑都分外清明。
心头淡得什么都没有，唯一有一个念头，——果然都一样。低垂着头，茉莉有了决定。
“你师父怎么回事？都不帮你相看相看？”少年的疑惑打破了她的阴沉。
她猛抬头，随即失笑，“他不同意，是我硬要嫁的。”心中自此松快，再看那月也不碍眼了。
“那只能说明你遇人不淑，眼光极差，遇到的都不是正常的。”
“不。”茉莉反驳，“他们那样的才是正常人，哪吒你这样的才是不正常的。”
“我是长生修士，自然与凡人不同。”他不屑比较。
“我那些丈夫都位高权重，早已得道多年，比你不知懂事多少唔、”额头被人撞了一把，不重，但生疼，却也撞翻了那些个糊涂过往。
女孩子总有个时期，期待自己能成为至高无上那个人的特别，成为神君、王子、皇帝、天下第一人的挚爱，但剥去权利地位赋予的光环，她依附的本质还是男人，而男人都千篇一律，至于爱情的成分，那是比朝露更虚无缥缈的东西。
普通的凡人容易变心，那就找地位高的，地位高的受不起诱惑，那就找超凡脱俗的，修仙的会杀妻，那就找早就得道的，可得道的……她恋权利赋予人的高尚，可权利地位并不会给人赋予特殊的人格，只是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花了太长时间了。
“哪来的这么多人渣，偏让你一次遇全了，你这眼光差得够可以，嫁的尽全是烂人。”他奚落嘲讽，“怪不得不肯跟我到天上去，怎么，怕遇到你旧时冤家？”
“不，我做事很谨慎不会留活口的。”两人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只是……只是……”脑子里有很多话想要说，那么长的岁月该怎么融合总结呢，最后茉莉只酝酿出了一句，“只是结果都那样。”
并不是没有遇到过真心，真心不难遇见，但真心瞬息万变，现在就有一颗热腾腾的摆在她的面前，想到此，茉莉突然饿虎扑食般的扑了上去咬住了哪吒脖子。
“嘶——”疼痛难忍的哪吒捂住脖子，把人轻巧推开，骂道，“你这又发的什么疯！”
“教你好心没好报。”她恶狠狠的抹着嘴，准备给他点颜色瞧瞧。
“等我病好了，我要杀了你全家，抢走你所有资源，欺骗你感情，虐待你身心，作践你人格，让你知道路边的人是不能随便乱捡的，我定要给你个教训让你好好记住好人不能乱当。”她嘴上说得可恶，神色全是期待。
“杀我全家这个好，你先去替我杀了李靖，替我报仇！”说到这，哪吒却先兴奋了。
“啪！”没看到期待中的害怕，茉莉却生气了，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不肯让他忽略自己的戾气，“你就听不懂是吗？你小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不要乱当好人。”
“我又不是对谁都好。”说到这哪吒看向她，眼神澄清，理所当然，“因为你是茉莉我才对你好。”
“……你有病吧。”茉莉的眼睛在哭，但眼眶干渴得没有半分泪。
“你才有病！”立马破口大骂了回来。
茉莉：“你小时候我还想杀了你呢。”
哪吒反问：“那你现在还想吗？”
茉莉摇了摇头。
他大怒：“呸！你明明刚刚还想！”
“那你知道还不跑！”她再次狰狞着扑上去，抓着人要打要咬。
“求你消停会行吗？有这力气手段怎么就尽折腾我了。”但被攻击的人无动于衷，似乎对她的疯癫举动早已接受。
“我现在就要弄死你让你知道好人没好报！”
“因为你是茉莉啊。”少年无奈的把人扭到一旁按住，“我又不是对谁都好。”
她突然失去所有力气，被压着也不挣扎，“我现在漂亮吗？”
“丑死了。”
“你若想要我身上的宝贝这些东西谁都拿不走的，我要一死就都回我师傅那去了。”
“茉莉，你心真的很坏！”
“你是有什么病重的小青梅，要骗我眼睛挖给她吗？”
“先不说有没有这号人物，谁会做这等邪修之事。”哪吒大呼冤枉。
“不会是你娘病了，你要替你娘谋个好心脏，所以来骗我心甘情愿的给你吧？”
“……你自己都病殃殃的赖活着谁用的上你的、”
“我懂了！”她忽然惊喜大喊，似乎看破了真相，“你是图我师傅好，想靠我攀上我师傅！”
“呸！你个不识好歹的今日就让你死这得了。”被冤枉的人怒上心来，大呼冤枉，只觉得这人不可理喻，真心错付。
“可我也什么都没有。”那沙哑的嗓子喊破了音，却如自己说的一般，空无一物。
哪吒面色一变，怒气全消，心下暗忖：她说的这些？莫非都亲身经历？唇瓣喃喃，“……我也什么都没有啊。”
“我懂了。”茉莉怅然一叹，脸皱巴成一团，几近落泪，“你岁数小，把我当你娘来疼了。”
“我还是弄死你好了！”被惹怒的哪吒扑上去就要打。
她却突然变脸，抓住人衣领大晃着喊到，“你陪我去死吧！”
“不要。”
“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茉莉勃然大怒的趴在这人身上只要掐死他。
一个翻身把人绞在身下，哪吒任凭她咬，“你怎么就不能陪我活呢。”
“……”她的眼睛在哭，但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出过一滴泪了。“我懂了，哪吒。”
她真诚的说道，“你有病。”
两人闷不吭声的扭打作一团，哪吒任她发泄，抓挠咬踢，浑身解数使完她只把自己弄了个气喘吁吁，谁也没来真的，她最后抓住那掐住她下颌的手，朝着那虎口狠狠的咬上了一口。
“快点好起来吧，茉莉，想杀我全家也好，你想干什么都是，现在的你可是什么都做不了的。”那手指就这样在她干涩的眼皮上来回擦拭着，磨得她心中全是酸胀。
“我讨厌你。”眼底的酸楚在酝酿。
“那好，我也讨厌你。”他摆摆手，甩了甩手上不存在的唾沫，“既然你都那么讨厌我了，那再讨厌些也无妨。”他忽然从怀里把那药丸摸了出来。
“不！”
明月当空，两人又扭打成了一团。
夜里，和好的两人如儿时那般躺在榻上闲聊。
“我最近老想。”哪吒突然提了一句。“万一哪天我没看住，半夜醒来发现你早就臭了怎么办。”
“你怎么就不能盼着我点好。”茉莉给了他一锤。
“是你自己不要好。”
隔了几日，茉莉终于想起了计较，“我没说过什么陪你的话吧？”
“你陪我封神，我陪你找师傅，你真是病得脑子都没了。”
“噢。”她呆呆的应着，半响却又反驳，“那也不是这么算的，这都是你自己算的，我就是没说过。”
“是你欠我的。”他啪的一下拍到了茉莉的手背上，她嘶的一口收回摸了摸。
“哪有你这样的我也没借，还给我。”
“茉莉，你得好起来了。”
“……”
那黝黑的眼珠子没什么情绪，也格外的平静，“你已经缺席太久了。”
茉莉能察觉到，他的心情很不好，最终无奈妥协，“……会的，会好的。”
这次之后，她的身体慢慢有了好转。
只是，人还没好彻底，冬天就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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