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陲野，莫及城——
“幸会，我是章以耽。”
“幸会。”
孟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但他并不打算介绍自己，不是因为傲慢，而是觉得对方知道，因此没有必要了。
上章的确知道，他来天陲野最大的目的正是因为孟往。
月余川和孟往待在巫穆柯的这段时间，商女和重光分别坐镇轮回境和莫及城。两方皆未透露主将，故而一开始是直接大打出手，毫不留情。
可是两方相斗哪有不正面相撞的，后来两人知晓了对方，虽然仍旧不留情，但却不约而同地避开对方的锋芒。
轮回境和莫及城竟齐刷刷地转头对准了天陲野的其余各方势力，慢慢形成了包容之势。
巫穆柯的事情解决完，孟往没在冥府待多久就又返回了天陲野，天陲野形势尚不明确，他必须来。
但他此行最大的目的已经不是莫及城了，而是文起。
天庭入驻天陲野的时间已经长了，逐渐稳定了下来，又有岚些子暗中相助，再想逼其退出已经不可能。
制衡相倚之势既成，许多事情都要重新考虑，也要重新洗牌。
故而莫及城向轮回境递来的会谈邀请，孟往接了。
商女没来，重光也没有来，这二人像是刻意避着。来的是他，月余川，还有化名而来的上章。
他打量上章，上章也在打量他。各怀所思，还没开始谈，气氛就微妙了起来。
“孟大人看起来似有讶色？”还是月余川来打破这一僵局。
“怎么？”孟往瞥了一眼那个天生冶艳惑人的月下仙人，说，“你见到我，毫不诧异，倒像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以为月余川这样散漫堕怠的仙人，应该不会着急着前来天陲野理事，反正有重光坐镇，但是自己想错了，看来月余川对天陲野的重视程度比自己想象的更高？
“有什么好诧异的？”月余川一手托腮，笑吟吟答道，“你上次来城主府的时候说了，你将卷土重来。”
孟往极轻微地挑了挑眉。他上次来城主府，就是不慎在城主府过夜的那次。
沉睡之中的事情没有任何印象，但第二天早晨晕乎乎醒来，浑身乏力，发现自己身处陌生房间。
而那个一脸戏谑之色的仙人抱臂倚着门框，意味不明地问候了一句“睡得好吗”，那一瞬间他还是感到慌乱。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回想起来孟往还是觉得不甚自在。连忙抛去杂念，如常道：“卷土重来未可知，两位邀我过来有何事，不妨直说。”
他其实知道，但不明说。
“以天陲野目前的形势，不知道孟大人有没有兴趣议个和，也好共处相安，免得两败俱伤。”
“没兴趣。”
“……”
月余川几不可察地牵了牵嘴角，孟往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强势和谨慎。
“孟大人别急嘛，你不是没兴趣，只是不敢轻信罢了。”
轮回境和莫及城要讲和，最大的阻碍就是他们两方匮乏的信任。
孟往害怕天庭夺取轮回眼来换取天神道；而天庭则唯恐孟往不怀好意，靠着天神道来制衡天庭。
也因着这一点，两方向来没有讲和的可能。
连月余川自己都要承认，他也觊觎过天神道。
孟往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暗自赞叹月余川的犀利敏锐。
月余川很轻易地读懂了他的心思，他的确有议和之心，但出于对轮回眼的保护和对谈判主动权的掌握，他一定要说自己没兴趣。
随即转口问道：“城主大人既然敢提议和，总该是相信我处理凡人飞升一事是公平公正的吧，有什么道理？”
闻言月余川却闷住了，现在两方有了讲和的可能，的确是因为他愿意相信，孟往对待轮回道无比慎重，不会乱来，不会误了别人的命途。
但理由么？盯了孟往一眼，又转眼瞟了上章一眼，在两人各自无声的等待中，月余川心一横，淡淡颦眉，似有几分感怀，幽幽道：“因为你没有让临桑帝做你的男宠……”
孟：“……”
章：“！？”
月余川连忙向近乎绝望的上章投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冷静一点。
又连忙补充道：“上古五帝就只有临桑帝一人是通过轮回道飞升的，其余四个都是走的天道降下的神约。若是你要针对天庭，早该将桑帝扣留在地府了，哪里还能容许他成神。你若是有利用天神道的私心，临桑恐怕早就……”
他不欲再说，孟往竟从中察觉到些许委屈，奇怪的。
也就是孟往上次来城主府的时候，月余川才知道自己曾经差点成了孟往男宠这事。
孟往神魂不稳在城主府沉睡过去，他也没有多好过，此事给他的冲击太大，他消化了良久。
凭借着月老的想象力，甚至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冥王为了征服自己这个对手，不惜借孟往之手剥夺他成神的资格。而孟往也乐得将人族的极阳首领囚禁在身边，日日折磨，强取豪夺。
而自己断然不会坐以待毙，甘愿受此凌|辱，而是假意顺从承宠，放松其警惕，暗地里却利用鬼族之间的明争暗斗来算计孟往，想办法逃出生天。
可是凭孟往的权势又哪有这么容易，最终还是东窗事发，露了马脚，插翅难逃……
一身鞭痕，一滴桃花泪，锁链扣住手腕，而孟往扼住自己的下巴，眼眶的红不知是因为怜惜还是**。
“本座疼你，但你不乖，从今以后，你哪儿也不要去，谁也不要见，只能见我、陪我、爱我、恨我、属于我。”
……
“咳……”
有够刺激的，月余川紧急刹住一些不该有的想象，连忙喝茶压压惊。
自他知道此事，后来好几次见到孟往，脑海中第一反应都是“谢孟大人不杀之恩”，后劲很足。
“或许我该去写话本……”月余川暗自嘀咕了声。
孟往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狠狠编排了一番，也不去在乎月余川异样的神情。
孟往微微笑了笑，轻声叩了一下扶手，青幽眸子中泛起浓厚的兴味，支着下巴道：“你相信我，可是我又该拿什么来相信你呢？”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既然都打着议和的目的来了，还这么端架子，孟往很会捉弄人。
桀族那边攻势很强，孟往不可能不起杀心。
而对莫及城来说，孟往在天陲野根深蒂固难以铲除，又牵连着轮回道，如今两方都势强，月余川愿意退一步。
至于孟往愿不愿意，当然是肯定的，但这个诡计多端的主事从来不会那么轻易地答应什么。
他答应你的提议，还要让人觉得是你占了下风，才是他最想要的。
月余川也不恼，也支起下巴看他，笑：“你只能相信我。”
孟往挑眉。凭他对月余川的猜测，能作为莫及城的城主来管控天陲野全局，地位定然不低。
他对月余川的期望是，能够完全代表天庭对于天陲野的意思，这样自己才好放心跟月余川谈，不至于横生变故。
但月余川是对的，在天庭那一堆人里，他只能相信他，若是要议和，他也只能相信他。
其实两方都早已对对方的底线和需求心知肚明，还是要这样带些硝烟味，来互相试探，来你来我往。
“好吧。”孟往笑一笑还是松了口，月余川没有那么容易被制住，许多心机对他也不起作用，他也就没再继续咄咄逼人。
绵绵长风吹过来，拂开他的长发，孟往抬手拢了拢。
月余川目光顺过去，长发拂眼，他的头发看起来很柔顺，仿佛看一眼就能感受到那种摸上去微凉又细腻的触感。
“这位小神仙是走的神约么，怎么不曾见过？”上章若有若无的探究已经持续了好长时间，他脸上又没有花，实在不明白他在探究什么。
“的确。”上章回他。
孟往微微颔首，也不再多问，利落地决定下来：“既然商定了，其他流程便提上日程吧，择日再签议和书。”
月余川应下，伸了个懒腰，跟孟往这一议和，他便可以安心入人间，不免心情大好。
似乎没什么事了，孟往告辞离开。月余川转了转戴着的那枚石兰白玉扳指，勾唇挽留道：“怎么，孟大人今日不在这里留宿吗？”
“城主盛情。”孟往顿住，回眸望他一眼。
侧颜完美，殿门外的黄昏柔光扑过来，镀上明暗交织的光影，“就不了，免得扰了城主安宁。”
……
等孟往离开了，安静旁观了许久的上章这才低幽叹道：“小临桑，你们竟然敢开这种玩笑？怎么没见你挽留过我呀？”
“你能跟人家一样吗？”月余川也不客气，径直反驳，“你是我长辈呀！”
“他不是你长辈？他辈分比我高了不知道多少，都跟元帝陛下一代了。”
“这不是按照年龄分的。”月余川嘀咕了声，无意再跟上章扯年龄辈分的事情。
“有一说一。”见过了孟往，上章还是要给个评价，正色了些，道，“美则美矣，阴气也是真的重，说话也带钩子，以利益为先。”
“人家毕竟是鬼，阴气怎么会不重？”
但他只回了这一点，其余的便不再谈。说话带钩子，还是要承认的，时常是话里有话，藏着挑逗的味道，危险至极。
但不带钩子怎么勾人？
思索了一番，上章沉吟道：“其实你不一定需要跟他议和，轮回境虽然势强，不过当初他走得急，故而商女前来接任之前也出现了一段空窗期，那段时间轮回境被削弱。你若是执意要斗，要再从他手里得些好处想来不成问题。”
“不，很成问题。”他拈花一笑，在上章不解的注视下，懒懒散散应道：
“我已经丧失了与他为敌的斗志。”
上章面色一凝，倏地闷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只好暗骂一声：
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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