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春天。
三年时间如白驹过隙。
伏羲没想到三年了，女儿如今依然是七八月大的模样，心智也丝毫未变。
虽然能走路说话，但除了简单的表达意思和肢体语言，再也无法说出其他完整的句子。
看着女儿这个模样，伏羲心急如焚，他不求她能变成骁勇善战的战士，也不求她能大有作为，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平安快乐地长大。
即便是如此卑微的小小诉求，上天也不愿意满足他，伏羲看着懵懂天真的女儿在他怀里玩着小手，眼里止不住泛酸。
这三年来，他一直辛勤耕作，钻研医理，慈心度人，伏羲已经记不得自己拯救了多少无药可医的人，能力多大，责任多大，他只是觉得这是他生而为人必须要做的事情。
世人敬重他，爱惜他，连天地万物都能随着他的意念为之而动。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做得够好了，上天为什么还要如此惩罚他，为什么女儿依然长不大？
正在愣神之际，伏燧提着一篮鸡蛋推门而入。
看到伏羲又在为小沧无的事情劳心伤神，伏燧走到他身边，拍着肩膀表示安慰。
随后伏燧接过怀里的小孩，看着乖孙可爱的小模样，心里也是止不住心疼，她本也以为小沧无只是长得比较慢，明明小时候长的这么快，比谁都聪明可爱，但如今三岁了还跟襁褓中的婴儿一样大。
孩子是血脉的传承，也是新生的希望。
伏燧不忍心看着儿子伤神成这样，也担心孙子的身体会出事。
看到母亲，伏羲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只希望女儿平安快乐的长大，从没想过让女儿当族长。”
伏燧说道：“我都知道，我不怪你。”她其实想说，想让小无当族长都是为了他着想。她不放心妹妹的孩子，那个孩子太过高傲。
但如果让伏羲一个男子去当族长的话，即使伏羲功绩再大，也很难能让一直在外战争狩猎的女人们信服，伏燧已经为伏羲想好了所有退路，全看他能不能接受罢了。
伏羲双目无神，又自顾自继续说道：“阿娘，你说，是不是上天在惩罚我，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能拿我的一切换小无平安的话，我做什么都可以。”
伏燧安慰道：“伏羲，这不是你的错，这个事情谁也料不到，起码现在小无健健康康的，不是吗。”
看着儿子落寞的神情，伏燧心疼坏了。
随后她灵光一闪，轻声说道。
“也许是丢魂了。明个我让大祭司看个吉时，招个魂看看。”
听到母亲这么说，伏羲回过神来，虽然他很想让小无快快长大，但他还是有些拒绝：“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万一小无只是比平常人长得慢些呢？”
他正犹豫着，没想到母亲直接给他应了下来。
“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来部落里。”
不等他回答，伏燧就已经离开石屋几十步开外了。
伏羲无奈，第二天只能背着小无去往部落祭坛。
来到祭坛后，身穿奇异服装的女人在朝着祭坛跪拜，伏燧拉着他在大祭司身后跪了下来。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儿，随后大祭司在他和女儿的头上不知道画了什么东西，一切处理完毕后，大祭司说要让他喊小孩的名字。
伏羲照做，但是换来的只有怀里的胖娃娃响亮的啼哭。
伏燧在一旁愁眉苦脸。
其实他们比谁都明白，小无是健康的。
法事做完后，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效果。
已经哭累了的小胖娃抱着父亲的手臂睡着了。
看着伏羲缓缓站起身，状态已经摇摇欲坠，伏燧开始担忧儿子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忍了许久，她终于说道。
“伏羲，要不改嫁吧？”
隔壁部落的族长之女心仪他已久，前阵子来找她问过此事，她甚至不介意伏羲有过伴侣，有个女儿，伏燧其实觉得这个女子还算不错，身材健壮，为人诚实，虽然她一直尊重儿子的想法，但是如果有一天他老了怎么办？他一个男子，没有雌性的保护，终究很难生活，更何况自己也已经年过半百，她护得住他一时，护不住他一世啊。
伏羲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但他还是拒绝了。
“娘……我不会背叛阿琰。”
“我先回去了。”
见儿子还对那个野女人念念不忘，伏燧气不打一出来。
真是个逆子！犟种！
说起那个臭女人，伏燧就气得心绞痛，如果让她知道了她是谁，她一定踏平这个野女人的部落。
但为了乖孙，伏燧还是跑过去拉住了伏羲，她小声劝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想办法去找那个臭女人，要是小无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你真的打算一辈子这么过下去吗。”
“好……”
伏羲低低应了声，一股腥甜涌上喉间，伏羲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下巴滴到手臂上，看着怀里不哭不闹的女儿，委屈和心酸一下涌上心头，小胖娃娃被他抱在怀里，咿咿呀呀地去抓身旁飞过的蝴蝶。
即使他有错，如果要惩罚，可以惩罚到他的头上，稚子无辜，玷污神明的罪孽就让他一人承担吧。
“都是爹爹的错……”
男人低哑的嗓音带着哭腔。
如果小无真的长不大，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他这辈子已经别无所求。只要小无健康就好。
回去之后，伏羲不再意志消沉，之后的日子里，他翻遍了医书典籍，书中都没有记载这种情况的发生，伏羲想破了脑袋，把所有可能性都想遍了。
终于，看到摇篮里笑着的小老虎，他恍然大悟。
也许是因为血脉的原因。
想到这里，他觉得这一切都合理了。
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一切，是他太过狂妄自大，以为自己只要努力，什么事情都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是天道怎么会事事都随人愿。
他的女儿身为半神，怎么可能在凡间生存下去，同他一起吃五谷杂粮，经历着四季轮回？
这个事实被戳破之后，伏羲再也无法平静。
他更加沉浸在古籍和大道规律之中，企图能从其他地方破解这血脉的禁锢，但无一例外都是一些歪门邪说。
三年了，他已经不奢望能再次见到阿琰，小无每天吃好喝好，也没有生病，就算女儿一辈子也长不大了，他也能照顾她一辈子。
伏羲像着了魔，每日不知疲倦地照顾女儿，撰写典籍，不知不觉之间，他的身形比以前消瘦了不少，头发也像枯草一样披在脑后，清俊的面容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疲惫，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这天晚上他刚将女儿哄睡，他望着窗外一闪一闪的星星翻来覆去睡不着，竟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这三年，他故作坚强，其实内心早已无法支撑。
他问自己，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会放弃阿琰吗？
从小到大他从未对任何人动心。
小时候在睡梦中惊鸿一瞥，他就被眼前这位清艳绝尘的神女吸引。
结果突然有一天，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他梦中的神女出现在他眼前，要带他走，要和他成亲生子。
即使这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转瞬即逝的美好，可伏羲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还记得那天他和她走了很远很远。
如果他忘记一切，重新来过，他相信自己依然会选择和阿琰私奔。
此生认定了一人，那便只能是她，也只有她。
他从来没后悔过。
——
天边的繁星闪烁着，触动着他内心深处的情绪。
一颗流星滑过，他抬头猛然发现，有颗星星与宇宙之间的规律。
这几年的研究，伏羲早已对天相了如指掌，他断定明日便会下雨。
“明天下雨……”
他机械地重复了这句话。
下一秒，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兴奋无比，然后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快速抱起熟睡的女儿捆在身上，连鞋也来不及穿，他光着脚跑到东边森林的空地上，捡起一根坚硬的树枝，随后在地上唰唰画了起来。
片刻之后，一道形状怪异的圆形图案出现在眼前，周围还围着八个从未见过的字符。
伏羲又惊又喜。
“小无，爹爹知道了！”
“你可以长大了！”
伏羲从未觉得如此畅快，夜晚的凉风穿过他的身体，直达灵魂深处，此时此刻天地万物都为之震动。
“乖宝宝，爹爹好爱你……谢谢你……谢谢你……”
伏羲热泪盈眶。他将下巴贴在女儿毛茸茸的脑袋上。
一时间，天光大现，山河易转。
站在空地上的人在一阵强光之后消失不见。
等光散去之后，世界安静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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