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她,好似在望着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你与旁人不同,今日便破例一次。”
白蘅对那样的神情厌恶至极,便也不想多听他说一个字,哪怕他的容貌算得上她生平所见之最。
她沉了眼松手,劈手夺过他手中握着的匕首,“东西给我,本姑娘才不屑管你是谁。”转身捡起自己沾了血的药篓,手指擦过竹排上的血迹,发现虽是凉的透彻但依旧未曾完全凝成血痂。
她低头检查自己身上衣物,浑身上下,也仅在衣领处发现一些深红的血迹,手下意识的抚上脖颈处的血脉,一些零碎的画面自脑中闪过。
有半身血迹的苍尧,和一个面容狰狞的恶妖。
苍尧的声音不依不饶的自身后徐徐传来,“本君乃九重天悬清境司理万神掌天律万法之唯一神祇——苍尧上仙,此番下凡,乃是……”
白蘅却是听也未听,低头将匕首塞入腰封内,又检查了一番药篓之中的云芝,将身后那聒噪又悠然的嗓音主动蔽于耳后。
草哭岭位于翡翠城西边,与翡翠城毗邻,山势高耸草木繁盛,更有不少奇珍异草,本该是一处水土富饶供百姓生息的好山,但奈何山中有妖物长居,瘴雾弥漫。
早年间还有胆大的药户时不时上山采摘些奇珍异草来换钱财,后来有去无回的人多了,这山便成了远近闻名的一座阴山。
放眼翡翠城内外十里八乡,唯有白蘅敢上山,但每次生意上门,她便是漫天要价,渐渐地,便也只有些富豪乡绅来请她。
这些人中,最喜欢要她寻的,便是那云芝。
据说草哭岭上的云芝补阳壮筋,对男子最是有效用。可哪怕是上了草哭岭,这云芝也并非是好找的,她第一次来寻时也是待了三日才终于在这草哭岭西南边上的峭壁上找到。
如今药篓中云芝尚在,她醒来时又在这峭壁边上,便能猜到,她定然是在取云芝时发生了些什么意外。
白蘅晃了晃脑袋,将凌乱的发髻拆下,坐在崖边漫不经心的用手指将青丝梳理整齐,一边将发丝辫成络,一边抬头,银月高悬于中天,看时辰也不过是子时刚过些,此刻贸然入林下山不是什么好主意,但……
她嫌恶地瞥了一眼撑腮坐在大石上煞有介事静望着她的青年,要与这个不知来历的人待在一处到天明她更是难受。
这一眼望过去,白蘅始觉出几分异样来。
她方才脑海中的画面,苍尧分明脸色惨白,唇边带血,浑身衣物也没几处囫囵的地方,可眼下此人清风明月身上不沾尘埃,玄锦长衫在月色下,隐有暗纹流转光晕,哪来的血迹与破损。
再看他眉眼间的轻狂不羁之色,大约是个妖类。
白蘅转头冷眼看向苍尧,“你方才说,你是什么人?”
苍尧抿唇,沉默了片刻,从大石上起身,跳下来走至白蘅的身边,他蹲下身子与她四目相对,“我叫苍尧,你叫白蘅。我说,你我之间,有一段缘在,我出现在此处,便是为了与你斩断这段姻缘。”
他的神态说不上认真,也说不上玩笑,只似笑非笑的凝着她的眼,眉压眼睫,眸如月沉入云,透着一股难言的压迫之感。
白蘅面露讥诮,欲张口奚落他时,便见苍尧忽地抬手,她下意识的将匕首拿起挡在身前,却见他二指修长将她的刀刃截于眼前,接着手腕轻轻施力刀刃转开,将掌心处的东西呈于她的眼前。
少女的眼瞬间睁大,惊愕地连眨了数下,直勾勾地望着苍尧掌心那黄澄澄地一锭黄金。
一锭黄金!她辛苦攒钱,以命相搏这么些年,攒下所有财产都换不来这一个。
白蘅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原来近处看一锭金子,是长这样大小的。
“你不是想要这个?先给你一个,”苍尧稀松平常的口吻让白蘅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答他,“待了却了你我姻缘,我再为你奉上十个。”
“十,十个?”她声音虚浮,不确定的视线从金子移向苍尧。
仅对视一瞬,便又匆匆移开,不过才对话几次,对苍尧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瞳白蘅总觉得有几分发怵,这样近距离对视时,会有一种在他面前所有心思念头都无所遁形的错觉。
因此也未能注意到月色下,他有几分苍白的脸。
只听到苍尧轻咳一声,才应声道,“嗯,十个。”
白蘅闭眼幻想了一番十锭金子摆在面前时的盛况,将自己就在片刻前对苍尧的一切怀疑都抛诸脑后,是妖是人又有什么所谓,她又不会死,也不是没有妖类的好友,少夷便是个难得的好妖。
“成交。”她收下那锭金子,谈起生意来,白蘅向来爽快,“怎么斩?要我怎么配合?”
她问的虚心又热情,尚未领会苍尧口中所谓的斩缘,究竟要斩的是什么缘,只在侧头时,看到苍尧方才还目空一切的神情此刻却蓦然一滞。
斩断姻缘,于苍尧而言,便是三生石上的那根红线断了便成,但哪怕是神,也不能妄图以神力将红线斩断,依照红鸾星官所言,姻缘线断,乃是因因果果,所以才有神历情劫斩缘一说。
见苍尧久久不言,白蘅心生狐疑,便再度捏紧了匕首眯眼,“你莫不是与那个害我的妖时同伙?”
苍尧闻言回神,扬眉轻嗤,“我倒是想看看,若我未出手,任那妖吞食了你的躯壳,你又要如何醒来。”
她摸了摸鼻子,此人……哦不,此妖竟然算是她的恩人。
两人各有心事,便一时无言,白蘅手里攥着那锭金子,左捏捏,右捏捏,偷眼瞥了苍尧一眼,背过身去放在口中咬了下,仔细端看一番,是真的金子,才放心收在药篓当中,藏在各种草叶药材的最下面。
“嗯……”她犹豫开口,“此事也算得上是一桩交易,事关重金,所以你须得与我定个契书。”
苍尧安静的望着崖下缭绕云雾,在今晚如此清晰明透的月光下,泛起浅浅银华,许久才语气倦懒应道,“你们凡人的契书,对我而言,不过废纸一张。若我不想付你十金,你能奈我何?”
哪知白蘅轻蔑一笑,“我虽是凡人,却也懂得你们妖类的些许门道。”
“哦?”苍尧似是起了几分兴致,“那你是有什么本事?白日里被妖追的鬼哭狼嚎时不用出来?”
白蘅脸色讪讪,鼻腔里嗤了一声,她不记得此事了,但苍尧这样一说,便大约能猜到她定是取到云芝后遇到了那只恶妖,被妖追上吸食了精血而亡。
她愤恨咬牙,“你既然看到我被追却未阻止那妖吸我的血,安得又是什么心。”
苍尧却是淡漠的堪比云边冷月,波澜不惊的答,“我本想着,你死了,便也不用费那许多功夫了,未曾想……”
“未曾想本姑娘可没那么容易死。”白蘅得意的一下一下翘着脚,她兀自将苍尧当做了妖,便也觉得定是她身上藏着的这诸多秘密令他没什么把握通过杀她来达成目的,但妖就是妖,难保日后不会有别的心思,“言归正传,我知道有一种名唤血契的咒法,结契双方若有人违背,下场必然惨烈,所以,我能帮你寻斩缘之法,但你不可动我性命,事成之后还要付我十锭金子。”
“……甚好。”
苍尧不假思索答应下来,白蘅握着匕首在手中把玩着,“这血契与其他咒法不同,结契之人越是术法强大,违背契约时所受反噬便也越大,你可记清了。”言下之意,便是提醒他莫要生出取她性命的心思。
他不以为意轻笑,拿过她手中的匕首在掌心缓缓划开一道伤痕,血珠浸出,接着便翻转匕首将刀柄递给白蘅。
白蘅便也紧皱着眉头,同他一般在掌心划出一道来。
掌心相对,血肉相融。
两道滚烫血流顺着相交的两掌缝隙滑落,滴落在泥土当中,十指交握,二人一同低念道:“血鉴天心,道溯轮回。契通玄律,承负共生。”
地上相融的血团中生出无数根细长血丝,如织如网一般向上蔓延,重新汇入到两人相握的掌缝之中。
白蘅只觉得手掌之中微微发烫,片刻后,她和苍尧松开手,掌心中伤痕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赤色翎羽般的印记。
她举起手掌对月,望着掌心的那个赤色翎羽的印记,轻快道,“那便说好了,等解契那日,你付我十锭金子,我同你斩断姻缘,若谁有所违背便要受一世反噬之苦。”
掌后是漫天如洒的星河长月,那莹白月光勾勒出她五指的形状,苍尧手撑在身后侧眸淡瞥了一眼,话锋忽变问,“生死轮回乃是自然之道,你被那熊妖吸干了精血,已然气绝,为何在几个时辰后苏醒如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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