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有件事忘记同你提前知会了。”
白蘅等不到苍尧的回答,便垂眸拨弄着碗中的饭粒,斟酌词句,“我家中有长辈,只不过不在这里罢了。”
染了酥酪上梨花蜜的朱唇泛着莹润的光,她静坐了会,“其实,我的那位长辈在上京,从这里到上京,路上要花许多银钱,而且你不知道上京那里又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我去寻他少不得要在城中耽搁几日,所以……”
苍尧接了她的话,“所以你积攒钱财,是为了去寻那位长辈?”
白蘅很满意他这样快便领会到了她话中深意,忙不迭的点头,“是啊。”
她长叹了口气,眉间有一丝忧虑,但那忧虑却不会叫看到的人也平添心烦,似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落在开得正盛的晚山茶花瓣上,一瞬便被那星子似得眸底笑意拂去,“你定会觉得奇怪,我既不知道他住处,却还如此盲目攒钱要去寻他,岂不是大海捞针?”
言罢,她也不等苍尧回答,便自问自答道,“实则我那个长辈,乃是上京城中一个有些权势的言官,能进金殿见到圣上的那种官,所以等我到了上京城,随便打听一番便能找到他,这样我虽花费不少,但找到那个长辈后,定也是好处无穷。”
“到时候,这样的一桌菜,想来也是顿顿都能吃到。”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白蘅望着满桌残羹冷炙笃定的点头“嗯”了一声,结束了这一番长篇大论的解释。
苍尧撑腮安静地望着她,黑眸如点漆幽邃,她与他对视了一眼,那种犹如被看穿了的感觉再次漫上心头,她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我说了这许多话,你可懂为何?”
“我就算不问,想必你也要讲给我听。”
白蘅被此话噎了一下,但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刚吃完苍尧厚赠的一桌珍馐的她仍是厚着脸皮说道,“是因为,我可不能在你这桩生意上耽搁太久。”
苍尧默了一瞬,“这二者之间,我瞧不出有什么冲突。”
你当然瞧不出来,因为根本就没什么冲突……白蘅如是想着,扬起眉来,神情郑重又严谨,良久才憋出了一句话,“因为我……找到那位长辈以后……就,就要嫁人了!”
她飞快的说完这句话,埋头假装专注的吃着碗里的饭,没有去看苍尧的神情。
而坐在桌对面的青年却是不以为然的耸了耸眉峰,神游天外间,思索姻缘石一事是否应当知会她些许,以免她日后对那长辈家的亲事期待过甚反倒失望。
不过,姻缘之事乃是天机,用红鸾星官的话来讲便是因果天定,若他一个不慎坏了这因果,那他们之间恐有变数。
息渊苏醒的契机已到,他等了三万年,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再横生枝节。
于是苍尧只漫不经意的提了句,“你最好不要期待过甚。”
“为何?”
苍尧仍在斟酌词句,“笃笃笃”的敲门声恰好响起在院外。
白蘅应了一声去开门,便看到少夷一身青色衣衫负手立于门外,正蹙眉望着街上那杂乱的落叶。
她睡了一夜,想必又是不知是哪家恶童做的这事。白蘅只看了一眼,“少夷?”
青衣青年脸上肃冷的神色淡去,转而含了一抹笑看向她,“昨夜未曾见你,有些担忧便来看看……”他说着,视线落向院中,声音渐渐低了些,错愕一瞬后才又道,“……苍尧君怎会在此?”
快到正午时分,不时有人家在巷中来去,白蘅看见探头探脑望着这一处的孙大娘,抿起唇来,“先进来吧。”
“昨夜我觉得有些不适,便没有去听说书,”她笑着解释,瞪了孙大娘一眼才关上门,“多亏了苍尧公子照顾。”
“苍尧君……照顾你?”
少夷声音有些奇异,看向站在屋檐下气定神闲的苍尧,片刻后才回神,声音凝重了许多,“昨日城中晴空之中忽现落雷,似是就落在离此不远的一条空巷内,想必那雷不是无缘无故而来的。”
“雷?”
苍尧敛眸,抱臂靠在了身后的屋门处,懒洋洋问,“少夷君怎么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苍尧君出现在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你猜呢?”
白蘅眼角一抽,此妖……哦不,此神说话当真是让闻者心塞,忙出声打了圆场,“昨日我回家觉得有些不适,便睡下了,今晨起时,又觉得有些不爽利,便想着去买些药,然后……”
后面的话还未编出来,一阵横风乍起,方才还在眼前的少夷已提剑直向苍尧而去,自然苍尧也不会站在等他刺,手中刹那间出现了那柄曾在她识海中用过的剑,挡下了少夷的招式。
青影和黑影伴随着剑刃铿锵之声在院中交织缠斗,白蘅胆战心惊的看着她这小小的院落,晚山茶的花骨朵在剑风当中瑟瑟发抖,有几朵被不幸波及已颤巍巍的耷拉下半个脑袋。
“不愧是曾经的战神。”兵刃相接的声音之中,飘出苍尧带笑的一句赞赏。
少夷原本便冰冷的神色因着这句话更紧绷了许多,白蘅也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气恼地望着自己逐渐狼藉的小院清叱了一声,“停手!”
面前斗的难解难分的两道身影丝毫没有被她的喊声撼动,白衡也顾不上许多,心一横,左右看了看拾起地上的水桶,便铆足了劲扔过去。
木桶瞬间被剑气劈的四分五裂,白蘅震惊时,便有一道银光直逼眼前,她只来得及在骇然间闭上了眼。
“当啷”一声,院中安静了下来,涌动的剑风也停滞了。
意料之中的痛没有出现,白蘅睁眼时第一眼便看到落在脚边的一根碎木,被劈的尖利无比,而苍尧的剑刺入她身后的墙面中,剑柄在她耳边明晃晃的震动着,她侧头去看时,看清了剑柄上刻着的两个古字。
隐辰。
他依旧端立于几步外的院中,少夷的剑正指着他的咽喉。
白蘅动了动唇,想说一句感谢地话来,毕竟苍尧为了替她挡下那根木刺才分神掷剑,反倒让自己落于下风。
但话到唇边时,她却别扭地说了句,“我又死不了,你何必多管闲事。”说着还神思混乱地想去拔那剑,全然忘了在识海里自己闹的笑话。
院中与少夷眼神交锋的苍尧闻言幽幽看向白蘅,“别动那剑。”见她身子一僵,脸色讪讪的收手时,才又补了句,“会受伤,你虽不会死,但我想,凡人都会怕疼。”
白蘅背对他怔忪地站着,她很不喜欢听苍尧一口一个“凡人”的称呼她,但心底依旧因此话触动。
她不怕死亡,所以连自己也时常忘记了,之所以仍会有恐惧,是因为怕疼。
“今日这情形,苍尧君是否觉得似曾相识。”少夷声音中有白蘅不懂的落寞和憎恨,他是温润如月的一个妖,正因为有少夷在,白蘅才知道,原来世上妖精也不全然是可恶的。
苍尧笑笑,“若硬说的话,应当是反过来了,六百年前,是本君拿着剑指着少夷君。”
“小仙感念当年苍尧君的放过,所以这一次,苍尧君可否如当年一般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离开。”
少夷说了一长串话,白蘅却只听清了开头俩字——“小仙。”
哈?
她瞪圆了眼转身,少夷是神仙?那她这么多年都将他当做一个善良的栎鸟妖又算什么?
正巧苍尧视线幽凉落在了白蘅身上,神情有一丝莫测,瞧的她脊背生凉。他薄唇一张一合,望着白蘅,却是对少夷说,“这一次,可不能与当年一般。”
言罢,眸梢处掀起一抹轻狂的笑看向少夷,“少夷君,是敢弑神吗?”
“苍尧君昨日刚受了天罚,修为受损,又没了乾坤令,神力受限,”少夷剑锋往前轻轻一送,抵在了苍尧的颈间皮肤上,刹那间一滴血自那处滑下,顺着他颈部青色的脉络,隐入玄色衣襟下,“不要逼我。”
白蘅以为他们方才只不过是有些不对付所以兴致来了,过两招,可看到苍尧的血时才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旁观下去。
“两位神仙,你们要么换个地方斗呢?”
她好言好气的在一旁劝和,“我这里庙小,经不住你们折腾。”
少夷依旧举着剑,苍尧睨了白蘅一眼,又看向她身后满园狼藉的晚山茶花圃,抬眸时,深扎在墙上的隐辰剑咻地飞回,挡回了少夷的剑。
收起剑他走去扶起院中七零八落的物件,声音轻描淡写,“本君出现在此处,是与一位前辈苏醒之事有关,少夷君误会了。”
苍尧就此揭过方才那段他们心照不宣的对话,他也分不清不直言白蘅与他的姻缘一事是有所顾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但如今他的确神力受制,无法探明白蘅身体当中的秘密。
若她当真是当年少夷所护的那个花妖呢?
若姻缘石在这六百年里,有了变化呢?
他垂眸置好了桌椅,便听到少夷在身后冷言道,“若是与那位有关,小仙这些年在凡界,倒也发现了几许端倪,只是苍尧君,是真心为那位好,还是为了自己。”
九重天外的宗动天,有一处僻静之境,名唤悬清境,曾是洪荒时代的古神——息渊神尊于天界的住所。
十五万年前,息渊为救三界携苦厄渊同藏天地时,众神皆以为他已神殒,直到三万年前苍尧于悬清境幻化而出,南极仙翁闻讯而来,查探一番才得知,原来息渊当年堙灭之时留下了一缕神魄,如今,正栖于苍尧的体内。
而苍尧,本是由是神魄吸纳天地四时灵气,为息渊重新造的一具仙躯。
却不想,这无知无觉的仙躯得了悬清境的机缘,开了灵智,也生出了新魂。
息渊的神魄依旧养在苍尧的体内,待到三魂七魄皆归整之时,洪荒古神苏醒,苍尧这一躯双魂当中属于自己的魂魄,恐受神尊魂魄的压制,再无意识。
从古至今,造魂之术并非罕见,可仙躯却难成,凡人凡骨修得一副仙身须得历经七情七苦斩却尘缘,神族天生仙躯,若是堙灭,哪怕魂魄俱在,如息渊这般能重获出一具仙躯的,也须得天缘造化,纵然数万年也难成。
是以,待息渊苏醒,苍尧怕是就此沉睡,再难有醒来的时机了。
所以,少夷有此一问,便是意指,这三界人妖鬼神,都盼着息渊神尊的苏醒,可唯独苍尧,是最不可能希望息渊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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