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期崩溃了好几天。
他再也管不了宋琬在做什么,又办了什么案子,只把自己锁在城郊道观里,悔过清心。
如果说绮念已经是该死的心思,那他不近女色近男色,亵玩同僚,简直要下十八层地狱,永远见不了人了。
只要宋琬上朝一日,他就不敢进宫,可偏生他没有恶毒到那种地步,让这个见过他失态的人就此消失。
他只会反反复复念清心咒,熏清净香,吞明知有毒的丸子,证明自己不曾背离道心,不会为美色所惑。
可宋琬为什么会诱人到那种地步……
分明清冷正经,竹节似的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端庄得泠泠如风,内敛又板正。
他根本无法将她跟那个身下辗转的人想象到一处。
那天她可真是……娇媚到离谱。
眼里像淬了春水一样,全是化开的柔光,腰肢也软,整个人都醉着,一点儿也没有反抗他。
等等,她为什么不反抗他?就算是出了花月楼,她也没有恨他骂他唾弃他啊!
难不成宋琬本就接受南风,不觉得同男子狎昵恶心?还是她忍辱负重,想着与他同朝为官,不能撕破脸皮,才咬牙切齿地忍了?
沈期更倾向于后者,她必定是隐忍惯了,心里恨死了,面上却不敢忤逆他。
这可真难办,要不他给她送点财帛赔礼,再拿点什么好处封口?
可这样不就承认他记得吗,不仅记得,还记得清清楚楚!
沈期差不多要烦死在道观里了,不吃不睡,黑眼圈都冒出来两团。
直到太子召他进宫,问他为何行迹怪异,连日不朝。
沈期支支吾吾,一会儿说自己病了,一会儿说梦到死去的爹了,赶紧去道观供一供。
萧祁不信,很无语地看向他:“你爹知道你给他念清心咒吗?”
沈期张口无言,索性冷哼一声,偏过了头。
萧祁倒是找到了点乐子,戏谑道:“修道的方式有很多种,你何必要禁欲呢?便是改个教派又如何?”
沈期被他戳中肺管子,几乎是应激般地反驳:“我死都不会改,我根本不需要。”
“或许殿□□会不了,我就是没有世俗的**。”
萧祁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禁感慨,这人嘴真硬啊。
他摆了摆手,故作皱眉:“那你便到旁边待着吧,本宫召谢御史议事,你也听听。”
沈期怀疑自己听错了,僵了一瞬,却见那人一袭窣地春袍,脊背挺着,已经施施然走进来。
他心里发虚,刚发生那件事的时候还好,可他都打定了主意要躲着她,猝不及防见到,真有些手足无措。
幸好宋琬没有任何不自在,反而叹息般地瞧了他一眼,像是知晓他的痛苦似的,又像是无力追究。
她仅仅是拿着笏板,向萧祁禀报张远春的案子。
沈期仔细听着,终于回过点神,几日不见,这事似乎越来越棘手了。
太子要保的张远春已被关押在刑部,明日三司会审,刘惠手上人证物证俱全,肯定能给张远春定罪。
实在不行,太子也只能舍弃这个不成器的下属了。
除非宋琬能在一日之内,把刘惠拉下来,叫他审不了案。
沈期心思沉重地瞧着二人,却见太子从奏本里翻出一张密信,胜券在握般扔到宋琬手上。
“刘惠贪墨官银,在城东明恩坊私建武库,身为御史,自己却不干净。你今日去都察院写弹劾状,直接交给卢掌院。”
“以卢掌院对你的欣赏,想必不会有问题。”
宋琬有些许吃惊。
在这个节骨眼上,刘惠怎么会让他们抓到错处?何况武库居然敢建在城中,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但太子说得很真似的,宋琬也只顿了片刻,很快接过信,走出了殿门。
她走到昭华殿外的白玉栏杆旁,熹光亮着,长风微拂。
沈期似乎一直跟着她,像是想说什么又怕说,始终隔了几丈远。
宋琬若有所感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憔悴了好多,尤其是面对着她,眉眼间那股睥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惑和不安。
宋琬猜得到他在想什么,那天花月楼里的意外,在他心里还没过去,甚至因为久久不知道她的态度,成了他一道坎。
她泛起一丝无能为力的矜怜,开口喊他:“侯爷。”
沈期瞬间眼眸亮了,如果他有猫狗的耳朵,此刻怕是已经竖了起来。
她还愿意搭理他,她不记恨那件事!
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如果宋琬还能把他当友人相处,那就说明他的罪孽少了一分。
只要她认为他们之间没有欲,没有色,那他也可以欺骗自己,他们的情谊是干干净净,毫不狎昵的。
他没有破戒,对,只要宋琬承认,那就没有!
沈期难免紧张地咬了咬嘴唇,等宋琬发表几句云淡风轻的高论。
而宋琬也没有叫他失望,坦坦荡荡地对上他湿润的眸子:“侯爷为何避着下官,是怕下官介怀吗?”
她不等他回答,垂下长睫,语气诚恳:“下官不想失去侯爷这个朋友。”
“如果您也屈尊这样认为的话。”
沈期感觉天晴了。
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拍拍宋琬瘦削的肩,却实在害怕再同她触碰,讪讪地收回了手。
然后他轻咳了声:“本侯也这般认为。”
“虽然你很失礼,但本侯不计较了。”
宋琬顿了顿,有些无语,明明那天是他比较失礼吧。
她又没对他做什么,更没有扯开他的腰带。
这人还真是死要面子啊……
她默默腹诽了几句,嘴上倒是配合他:“那就好,还请侯爷不要介怀,往后同朝为官,若有要交涉的,也不必避着下官。”
沈期认真地点了点头,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宋琬却无暇跟他再多逗留,告辞道:“下官还有刘惠的案子要处理,就不多叨扰侯爷了。”
“听闻侯爷近日沉迷丹药,可您自己还提醒过下官,服食多了会死人的。”
“还请您珍重贵体,也好宽慰友人之心。”
宽慰友人之心。
沈期微愣,宋琬这是在担心他吗?
那些流言她也听说了,却一点儿也不笑话他,而是真切地希望他不要自毁。
他心底有些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告诉她,他不吃那些了,既然她都不在意,那他根本就没有罪。
可话到嘴边,还是囫囵了不少。
他仅仅是点了点头,声音很轻:“本侯知道了。”
*
宋琬回到都察院值房,没急着写弹劾状,先挨个儿对罪证。
结果她越核越奇怪,先是刘惠贪墨官银的数额,分明正好顶上了张远春的账。
还有所谓城东的武库,是个废弃三年的炸药坊,禁军所辖,跟刘惠和瑞王都没关系。
宋琬攥着茶杯,手有点抖。
她对着密信,又仔细确认了一遍,终于恍然大悟。
太子这是让她伪造证据,借着卢掌院对她的信任,构陷刘惠。
如果事情办成了,自然是刘惠下狱,太子保下张远春,也能提携她,可一旦事情败露,被旁人捉住把柄,风险全由她一人承担。
太子又坑她,又把她推到断头台上卖命。
宋琬真受不了,还别说这事本就亏心,更是把她往火坑里送,就算她早就对太子的人品失望了,也没想到会有这般境地。
她攥起信纸,打算找萧祁辩驳,刘惠可能有罪,但他的罪过在于构陷官员,制造冤案,而不是贪污和造反。
她其实明白萧祁为何要造假,因为造反罪过大,能让人永世不能翻身,还能借机牵扯出瑞王。
可这是骗人的,而且造反牵连九族,刘惠的妻儿老小都要下狱流放,她要是做了,就是损自己的阴德。
而且她听说,刘惠的独女才十岁,并不比她当年流放大多少。
又要构陷同僚谋反,又要作假涉险,她做不了。
宋琬出了都察院。
她几乎是跑着去的,宫阙间的长风吹了一路,灌进纤薄的青衫衣领。
她还没跑到东宫,先在丹凤门外,撞见了准备出宫的沈期。
沈期略显意外地虚扶了她一把,皱眉道:“如何又回来了?”
宋琬摸不准他的态度,但至少信任他:“太子殿下让下官做的事……有悖君道。”
“刘惠的罪证全是假的,侯爷,攀诬同僚谋反,我办不到。”
沈期只愣怔了一瞬,很快猜到了前因后果,神色微黯地看向她:“那你预备如何?”
宋琬说得很笃定:“下官会劝殿下,以制造冤案,任期失职之罪,状告刘惠。”
她说着,就想闷头往东宫去。
沈期放心不下地扯住她,她的小臂纤细,脆得像随意便能揉皱的宣纸。
他赶紧松了手,对自己的失神感到无语,又劝她:“不要去。”
“他既然让你写弹劾状,就根本不在意真相,你同他辩驳这些无用,他只管刘惠能不能被摁死,瑞王能不能被牵出来。”
“你非要依事实论罪,刘惠顶多一个卸职,瑞王甚至还能再出手保他,徒增麻烦。”
“谢环,你如果是个聪明人,自己知道该怎么选。”
宋琬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凉。
她抬头,定定地看向沈期:“侯爷,造反是灭族,失职是罢官。”
“下官明白,党争没有不见血的,但刘惠的妻女亲族,又有什么罪过?他们难道就活该去死?”
沈期沉默了好一瞬,似乎在压着什么情绪:“世事如此,谢环,世事如此。”
“建朝以来,含冤而死的人很多,被株连的官眷更多,你若这般有善心,死了的,流落的,错判的,你难道都要给他们拨乱反正吗?”
“你又有什么本事,能去求一个清正?”
“本侯尚且不敢说大话,旁人的死活,又岂是你一介御史管得了的?”
“你既然上了太子的船,犹疑不定是大忌,本侯劝你……”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宋琬眼圈红了,指尖掐着手背,全是深深浅浅的红印子。
他不明白宋琬为何反应这么大,若说她道德高洁见不了一点脏东西,那她就根本不可能搅和进党争,更不可能去捞一个嫖赌成性的张远春。
可一说到造反谋乱,一说到株连九族,她连唇角都僵硬了,光是看负心汉一般地看着他,又不说话。
沈期被她盯得毫无头绪,撇过脸道:“当然,本侯也管不了你的死活,你若……”
宋琬捂着胸口,莫名吐出一口血。
她艰难地站稳,身体还没感到有多疼痛,可鲜血确是实打实地,从嘴角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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