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花京院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他向来是个喜欢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观察的人,也就知道很多普通人注意不到的细节。
比如乔斯达先生有一块很珍惜的手帕,边缘是三角拼接图案,角落里绣着花体的“Caesarino”,而他旁敲侧击地问过承太郎,得知他们家并没有任何一个叫做西撒里诺的人。
再比如乔瑟夫大哥一直会画一张色彩鲜艳手法拙劣的画,画里从来都是大片的向日葵花海和耳朵那里长了对小翅膀的人,而他旁敲侧击地问过承太郎,得知这并不是某种他所不了解的艺术形式,他们家也从来没有审美这么猎奇的人。
——是的,他从来只会去问承太郎,不管哪辈子都是。不论是乔斯达先生还是乔瑟夫大哥,都太聪明了,对他旁敲侧击需要绝对的勇气和耐心,一时不察就可能出纰漏。而承太郎……
倒不是说承太郎不聪明,也不是说承太郎没那么细心,只是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的承太郎,都对他太不设防了。
旅途的战斗中是这样,承太郎会因为“花京院在直面敌人”的事实而把自己完全放空,只需要安心等待一个被处理完毕送到他面前的机会和结果。而和平安定的学生生涯也是如此,承太郎会因为“花京院坐在旁边”的事实而完全懒得去思考和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直接选择靠在花京院的肩膀上睡觉。
只要确定他是花京院,承太郎就不会有任何疑问和动摇的念头,哪怕所有人都在质疑,他也会优先思考花京院的想法。这种完全的信任令人安心。所以,花京院本人多少因为利用了这份纯粹的信任而有些负罪感。
“我不认识什么‘Caesarino’。”旅途中的承太郎和他说,“可能是老头以前的战友吧。嘁,小时候我总当他是在编故事,但是……还是等回去之后吧,你好奇的话,我就好好问问他,把他那些自卖自夸的没用话都去掉,我也有些好奇他年轻时候经历过怎样的冒险呢。”
“我没见过乔瑟哥哥有什么金发的朋友。”他的同学承太郎和他说,“更别提耳朵上长着小翅膀的……这也太奇怪了,乔瑟哥哥是梦见天使了吗?”
花京院有种直觉,就是那位“西撒里诺”和耳朵上长着小翅膀的向日葵金发男是同一个人。他想要求证,如果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一定会、他一定会——
……
…诶?
等等,到了这种时候,他是一定会硬着头皮去问乔瑟夫·乔斯达的,但他为什么没问呢?
是因为什么事耽误了吗?……不,怎么会呢,这可是事关乔斯达先生记忆的问题,优先级理应被摆在一切之前。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那个时候的他没有去问乔瑟夫这个问题呢?
“画是死的,画是不会变的……”花京院轻声嘟囔着,“奇怪,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那什么东西是活的呢?”
这个疑问自他离开日本的那天起就在他内心深处生根发芽,直到今天也没能得到答案。他在新的校园里并不合群,蹩脚的意大利语和明显的口音让他更加不爱与人交流,而亚洲人的面孔和这样的孤僻,导致一些人对他产生了绝不该有的错误认知。花京院倒是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真的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而就在他准备给那些人一点无伤大雅的教训时,他遭到了袭击。
于是他在一边应付敌人的同时,还要狼狈地去保住那些想从他这里讹钱的蠢货们的命。最后他不得不为了救人而吃了一闷棍,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时,那些混混开始踢着他的肚子,叫嚣着要他把钱交出来。
有什么所谓呢……不把无辜的普通人牵扯进来,这是他一直以来秉持着的原则。这就够了,记住这一点就够了。只是他的腹部一直很脆弱,吹点冷风都会疼得厉害,所以这顿揍格外难熬罢了。他躺在地上数着秒数,计算着被他打跑的那玩意儿究竟什么时候会停下来。法皇早就缠在了那家伙的腿上,只要停下来,他就有办法彻底解决……
剧烈的疼痛无法打断他的思考,然而终究会产生负面的影响。花京院大部分精神都集中在对距离的测算上,几次让他痉挛实在是加大误差的行为,这简直让他有些无法容忍。但这种时候的阻止和挣扎显然只会造成反作用,花京院蜷缩在那儿,尽量不让自己的腹部受击,盘算着怎么把这些人的脑袋都塞进马桶里去。
就在这时,遮住阳光的黑影被撕开了一角。
他听见风声,听见拳拳到肉的打击声,听见那些混混的哀嚎与四散奔逃。然后他被人扶起来了,对方的眼睛是他最喜欢的那种鲜艳的绿色,手掌传递过来的温暖力度令人无比安心。
“虽然这样问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你还好吗?”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柔和地问,“是新生?”
啊……所以说,耳朵上长着羽毛的,果然是天使吧?
花京院缓过那一阵子头晕眼花才意识到,对方的耳朵上不是什么羽毛和翅膀,而是夹了支复古的羽毛笔,旁边的地上还丢着几本书,显然是路过这里时匆匆赶过来帮他的。远处油桶爆炸的声音引发了警笛长鸣,而花京院被人背去了医务室。
这就是他和西撒·齐贝林的初识。
至于那些找他麻烦的混混后来都被花京院亲手喂了粥,那就是后话了。总之,花京院直到和西撒搬进同一间公寓才意识到这名字和那个“Caesarino”只差了几个字母,但他完全没有把这两个单词联想到一起去。不如说,他一直都对西方人取名字的方式不太理解,爷爷爸爸儿子三个人用同一个名字的情况屡见不鲜,相比之下乔斯达家那一群jojo看上去都不算奇怪了。
所以啊,直到那句Caesarino出口的瞬间,花京院才意识到,可能真的要出事了。
这并不是什么常见的名字,或者,怎么说呢,他后来才了解到,Caesarino是Caesar的某种奇妙昵称。大多数昵称都是要比原本的名字短的,但“Caesarino”像是某人在黏黏糊糊地叫着“西撒宝贝”,硬是把原本的音节拖长,宛如日本人的“xxちゃん”这种绝对不会在男士交流间使用的称呼。
乔瑟夫大哥是个双,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至于乔斯达先生……
…他可是从1987年就怀疑乔斯达先生有个念念不忘的同性情人了来着。
真是……如果一辈子都不恢复记忆倒是无所谓,他只担心西撒会因为那些记忆而产生什么错误判断,误将友情当成爱情什么的,对满腔赤诚的齐贝林来说也不是没可能,更何况还有个乔瑟夫在呢。但如果乔瑟夫大哥哪天恢复了记忆,那又该怎么办呢?承太郎平安活到了女儿足以参加战斗的年纪,而那时的乔斯达先生仍然活着,这说明乔斯达先生起码活到了九十岁……九十年的春秋可与十几二十年的青春记忆不同,他走过了完整的一生。在这种年龄差距下谈情说爱,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了。
他在窗边撑着脸颊,看着一辆帕加尼停在了路边。他看见西撒从车上下来,笑着和车里的人道别。
西撒在转身时被人抓住了手腕,他回过头,正对上乔瑟夫眨巴眨巴的眼睛。
“那个啊……西撒,我们回到意大利之后还能一起出来玩吗?”
“那不是随时都可以吗?反正以后工作都在一起,不论做什么都很方便嘛。”
深绿色的狗狗眼顿时一亮:“那说好啦!回去之后我们去加达云霄乐园——呜哇!!”
乔瑟夫下意识地缩了手,手背上很快就泛起了通红的一块。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怎么回事,刚刚是安全带弹起来了吗?好痛……”
“……”西撒沉默地看着法皇的触手威胁性地在乔瑟夫面前晃着,不动声色地伸手把它揪到了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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