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莫子占的情况趋于平稳,并没有被魔脉反噬的状况发生,宣心也就不打算在十方神宗多留了。他刚出地界,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倒挂在树上的人。
“你还敢上这来?”宣心睨了对方一眼,表情很难看。
那人咧出笑,看上去没个正形:“担心我?”
“滚。”能逼得向来谦恭仁善的医仙落下这么一句脏,也属实是稀罕。
“你的心结解了吗?”那人问。
宣心没理他,那人也不在意,一个反身跳落定在地,从怀里捞出了一头跟狸奴差不多大,样子晕乎乎的小牛,怼向前解释道:“这牛来十方神宗的路上迷了路,被我撞见了,我就顺道捎它一程。”
宣心没看他那张狗腿子劲十足的笑脸,只抬手在牛头上轻点,为其止住晕。
清醒过后,那头牛怒道:“柳不事你想晃死我!”
正是那位冒了许听澜名,被认作是复生阵式作者的柳不事。而他手里举着的小牛,是专程来十方神宗赴莫子占约的长空。
柳不事耸了耸肩:“能给你带路就不错了,要求别这么高。”
他回头还想跟宣心说点什么,却扑了个空。
见宣心头也不回地走了,长空问道:“你们俩是有仇吗?”
柳不事一笑,回道:“有恩。”
他盯着宣心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有些发苦:“他救了我,但他后悔死救我了,毕竟他觉得我就是一贪生怕死,不值得人去救的鼠辈。”
长空用蹄子踩了踩草,压出一个印来,嘴上漫不经心地损道:“那你确实是,这没什么好说的。”
“行了,谢谢你送我来,我得先进去了。”
长空出入十方神宗的次数不多,统共也就三回,每一次都和现在一样是冲着还恩来的。
它也没有往最里边走过,就堵在长廊蹲着等许听澜出来。
可这一次不同,它是被主动邀请过来的,并不需要堵人,正苦恼着怎么寻到莫子占所在,刚好有个十方神宗的小弟子经过,并热心地给它指了路。
好不容易找着藏岁小筑的存在,长空蹄子刚要踏进去,就被一道强横的结界给逼退了好几步。
它瞪大眼,瞬间有种别人邀请你来做客,结果反倒把你给锁屋外头吹风的感觉。
刚打算骂骂咧咧,就看见方才给它指路的那位小弟子追了过来,气喘吁吁道:“您到藏岁小筑来是想找莫小师叔吗?”
师不师叔不知道,但姓莫准没错,长空点了点头,就听那小弟子继续说道:“先前医仙前辈要给莫小师叔施针,所以到天市垣去了。”
“藏岁小筑这向来是只有星玄仙尊和莫小师叔能出入,现在没有他应允,谁都进不去的,是我忘了说,抱歉。”
那小弟子朝长空深深鞠了个躬,样子看着确实很是抱歉,弄得它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好动气,只能自认倒霉地跨越大半个十方神宗,从太微垣去到天市垣。
毕竟是弟子们生活的地方,天市垣要比别处来得灯火通明许多。可莫子占暂留的那间居室却吹了灯。长空推门进去时,莫子占整个人还裹在被子里,没露出一点风,呼吸也弱几乎无法察觉,它感觉它再晚来一点,这人就该自己把自己给闷死了。
长空搞不懂莫子占这是在闹哪一出,浑身不自在地嚷了一句:“喂?”
被包耸动了几下,从缝隙里冒出来一只兽状的玩意,质问道:“怎么才来,再晚些我就要被万衔青抓去长鸣剑山了。”
长空尴尬地左瞧瞧东看看了一番,才回过头发现说话的并不是莫子占本人,而是一只狐狸傀儡。
它岔开话题:“你干嘛用这东西来说话?哑巴了?”
着实有点太过阴森怪气了。
这几乎是所有人见到他都会问候的一句,莫子占懒得去解释,总算把身上的被褥给掀开,坐起身,身上的衣物松松垮垮地搭着,给这本来就不怎么端正仙长,增添了几分媚气。
不过长空是头不懂风月的牛:“真哑巴了?宣心怎么不顺道给你看看。”
狐狸:“他治不好。”
自宣心给他施完针,他就再没看见那个心魔影了,但他依旧是说不出话来,宣心说是因为他神识深处并不想开口。
也可能并不是他自己不想,而是那个让他想要开口说话的人不在了。
莫子占垂着眼眸,就着四处的昏暗,取出两盒棋子浮在面前,摆弄起来。
长空受不了就着这样漆黑说话,它跳起身将屋内的灯烛点燃,看莫子占被倏尔强烈的光照眯了眼的样子,问:“所以你是有什么愿望想要我帮忙实现?”
它看见莫子占笑了一下,然后点了一下那狐狸傀儡:“你这样问……”
“我现在最想的就是回到十三年前,我的亲人都还活着,希望上天能把阿娘,步爷爷、落哥……还有师尊,都还给我。”
长空面露难色,也没像以前那般说一句就暴跳如雷:“这,这……我……”
“你做不到。”狐狸道。
长空用蹄子扫了扫地上的土灰,颓败地点了点头。这种逆天之事,他哪有本事做到,别说是它了,就算有本事催动宙铃,也做不到这一点。
狐狸:“所以我换了一个愿望。”
莫子占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回答,所以神色很是非常平静,平静得叫长空莫名心慌。
他将一枚白子下入自己布下的棋局中,双眸印不入一丝烛光。
“我现在实在承受不住了,还有四十二日,我要亲手杀了帝鸠。 ”
藏在心中许久的愿望,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借由一只傀儡狐狸说了出来。
“希望你能帮我。”
狐狸面具正对长空,给这头神牛施加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威压。对它来说分明只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孩儿,可不知为什么,对着现在的莫子占,它却不由自主地怵到发抖。
它偏开视线,游离间望见了莫子占腰间的那颗满是裂纹的魂石,带着奇异的吸引力,让长空全身都叫嚣着想要向其臣服,它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耳上的铃铛发出一声脆响,打断了它的动作。
长空心有余悸地又退了回去,道:“星玄仙尊是差不多把这魂石的事处置完了吧。”
莫子占下棋的手一顿,长空并没有留意到他这异样,继续道:“这样的话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我可以去帮你杀掉帝鸠。”
帝鸠先是被许听澜重伤,又是被林芳落定身挨了司徒摘英一剑,只要能把它逮住,凭现在长空之能,要杀之并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
然而莫子占却摇头,又点了一下狐狸,让其如实吐露出自己的心声:“师尊当初救你,是想保你性命,也是想成全你的道,你不能为了还恩而舍命、破道。而且……”
“我要亲手杀它。”
狐狸道:“换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莫子占抬眸,最后一字在棋盘中落下。他一抬手,那所下的棋局尽数显现在了长空面前。
长空并不懂棋,在它看来,这黑白子的交错更像是一道诡谲的阵法。
事实上也是如此,不过并非仅是一道,莫子占指尖在棋盘上轻抚而过,其上黑子一瞬化作烟雾,却久而不散,凝出了几道明晰可见的阵法来,覆盖在交错的白子上。
长空这会总算是看懂了,它焦急地踩了两下蹄子:“非,非得弄到这个份上吗?这样你很可能也会死的!”
它拒绝道:“我不同意。”
莫子占现在才二十三,对于长空而言,二十三年不过就是一次入定闭关,虽然不能说仅是弹指,但也还是短了些。这孩子连人间的大好风光都未能来得及看过,怎么可以为了宣泄一时的仇怨,而落入险境,就此丧命?
尤其当初长空第一次见到莫子占就意识到,这个小家伙对于许听澜而言非同一般。
看着对方那个黏糊劲,眼只装了他师尊一人,把一个人捧成他心中满片寂黑里唯一明亮的星。偏生自个又是个极其优秀的,长得又好看,脑瓜子又灵光,被这样一个人一心一意地对待,换成谁都没办法不动容,即便是星玄仙尊也不能免俗。
虽说它只需听话帮许听澜完成所愿,蜚兽影这事就算两清了,可好歹这么多年的交情,它是发自真心地希望,许听澜所珍视的这位小弟子能好好的。
莫子占笑了,笑得连肩膀都抖了起来,像是听见了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笑了足足有半炷香才停得下来。可即便停下来了,他的唇角依旧勾着明显的弧度。
狐狸的声音落入长空耳中。
“我现在……也没活着呀。”
道昌一千三百零四年,二月二,距离天龙大祈还有不过一日,云璃城接连几日的鹅毛大雪也迎来了消融的时刻。
江南终归是要比北地多出一份柔美,融雪时不显苍凉,反而细腻而含蓄,雪覆在青石砖上,在暖阳下化作涓涓细流,给其间景象添入了水墨韵味。
长空跳上临窗的雅座,低头咬了一口面前那牡丹花状的酥皮点心,上演一出“牛嚼牡丹”。
入口的味道很好,长空心满意足地吞下,抬头望向前边的静静品茶的莫子占。
它犹豫了一下,没话找话道:“我刚在街上远远地看见一个人。”
莫子占偏了偏视线,街道上吆喝声连绵不绝,四处都是为筹备天龙而奔波的人。
“虽然用了遮身的斗笠几乎把整个身子都挡起来了,但我就是看他的身形有点眼熟。然后我就好奇嘛,凑过去正面看了眼,老恐怖了,这人居然整个人都被烧伤了,红了一片,全身都是痂……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长空语气夸张地说道。
它往前凑了半步,开口道:“重点是他左耳挂了一枚麒麟玉清。”
比韫竜地莲还要来得宝贝的养魂之物,传世仅有三枚,从前许听澜说他拥有其中两枚,但莫子占只找到了其一,并其置入了藏岁小筑的莲潭里,自十七那事后,接连两月莫子占都没再靠近那莲潭,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莫子占眼眉微动,又一下恢复如常,继续抬手抿了一口香茶。
长空继续喋喋不休:“那可是麒麟玉清!就这么大大咧咧挂耳朵上,也太嚣张了吧!”
末了,它左右张望了一番,贼兮兮地问道:“你想不想要?你不是想让星玄剩下那缕魂尽快被养好吗?这样,我去帮你抢过来,然后我们回十方神宗或者长鸣剑山去,你这样在外头太危险了……”
莫子占回头看了长空一眼,并未发出声,但嘴型表达的意思明确:
只剩一日。
长空蹄子在桌角蹬了蹬,终究是闭上了嘴。劝了都有一个月多了吧,怎么会有人比它这头牛还倔。
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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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满心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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