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北鱼被地上杂乱摆放地货箱绊了一脚才反应过来。
不对劲，养殖场这个氛围十分不对劲！
这一整天怎么都没人在认真工作，地上的鸭饲料纸箱七仰八叉地横尸在地上竟没有人管！
他正逮到两个偷偷摸鱼忘我聊天的保洁阿姨，从背后叫住她们，“陈嫂杨嫂，你俩干嘛呢？”
“哎呦，小夏啊！你要吓死你杨嫂吗？”杨嫂小心地捂着自己的胸口，佯装自己心脏病发作。
“您儿子杨小羊说你早就把心脏病药扔了。”夏北鱼不动声色地拆穿她，他踢了踢地上的纸箱，说，“你俩刚才聊啥呢，这么投入？”
“嗨呀，你瞅瞅，这吸尘器坏啦！”杨嫂按了下开关，吸尘器发出两声沉闷的“嗡——”，紧接着罢工了，“正好碰见你陈嫂，就跟你陈嫂聊聊天。”
“唉对了小夏，我俩正说呢，这不是上面出政策了嘛？也不止我俩，今天咱们场里不都在说嘛，你来的刚好，我跟你陈嫂啥也不懂，这个文件上说的什么，企业对口帮扶是什么意思啊！”
说着杨嫂拿出手机，屏幕上的文件，名为“关于高新企业下乡对口帮扶乡村产业振兴的通知”。
夏北鱼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怪不得一直觉得今天养殖场里氛围怪怪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叹了口气，没回答杨嫂东一个西一个的问题，只是接过来杨搜手里的吸尘器蹲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吸尘器给拆了，一边检查零件一边说道，“一两句讲不清楚，过两天场里开大会再说。”
“这么复杂啊，还得开会说。而且我听说他们说会有什么企业的大人物要来考察，还听说是A市的首富呢，是真的吗？”
……
夏北鱼满头黑线，他没多说，只是利索地装好吸尘器，打开开关，再“嗡”地一声，修好了。
“先工作吧！之后再告诉你们。”
他把吸尘器还给杨嫂后，心情像打翻的调味罐，五味杂陈地往办公室走，刚开门，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小年轻胆大包天地坐在他们老板的掉漆办公椅上，脑袋差点钻进老大的电脑屏幕里。
“杨小羊！”夏北鱼见状，提溜着他的耳朵像拔草一样把他从椅子上薅起来，一字一句地说，“你们母子俩商量好了工作时间浑水摸鱼是吧。”
“唉哥哥哥……疼，轻点，错了错了。”杨小羊捂着自己的耳朵，立马一窜两米远，“我看文件呢！”
夏北鱼不用猜就知道他在看什么，今天场里都在讨论的话题。
“小夏哥，你怎么想？”杨小羊好奇地问道，“真的吗？我听说，这次跟我们对口帮扶的企业我听说是隆创新科，隆创新科诶，近几年来发展势头可猛，他们那老板叫啥来着，我前两天还在财政新闻上看到他又收购了一个玩具公司。”
“叫什么来着，好像姓徐，叫……徐昊吗？”
“徐溟。”夏北鱼同时说道，他坐下，有些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对对对，就是叫徐溟，小夏哥，你也听说过他啊？”杨小羊没正形地趴在他的桌子上，好奇地问，“也是，我听说他也是华大的，没毕业好像就创业赚钱了，这么说，小夏哥，你跟他还是校友呢，你听说过他吗？”
夏北鱼眉毛皱在一起，眼神复杂地看了这愣头青亮闪闪的眼神，脸更黑了。
“没有！”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如果夏北鱼和徐溟只是校友这么简单，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但坏就坏在，他们俩大学不仅是校友，同一级，同岁，还是大学四年王不见王的死对头和竞争对手。
两个人在同一年被顶尖学府华大录取，一个是被雄厚家底托举到金融系不出意外将来会继承家产的少爷，一个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考入生物系逆天改命的小镇做题家，生活轨迹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本来不应该有任何交集才对。
但是，正是两人的身世背景毫无相似之处，才将他们两个推向了对立面。
由于他们入学那一年，两个帅得不分伯仲的人，同样优秀，但生活轨迹全然不同，学校里关于这两个人谁更帅的讨论渐渐划分为两个阵营。
一个是支持夏北鱼的平民派，一个是支持徐溟的少爷派，这场关于“谁更帅”的讨论也不知在何时逐渐升华为“谁更优越”的讨论，遥想当年校园论坛里的战况，堪比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的斗争，就像伟人说的那样，不可调和。
事情传到两位主人公耳朵里的时候，战火已经烧到最高点了。
当时的态势是，大多数草根出身的大学生倾向于支持同样出身于草根的夏北鱼，这纯天然的感情连结，使夏北鱼在比拼中获得了微弱的优势。
显而易见，从小就不懂的“落后于人”是什么滋味的徐溟，在得知这样的状况时，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大张旗鼓地宣告拒绝家里的资助，开启自己的创业之路，大学还没毕业，就凭借出色的商业头脑，杠杆撬地球似的用一个小生意，赚到了1000万，全部拿来给学校捐了一个多功能咖啡厅供全校新生免费使用。
这一转折，使战况扭转，当时徐溟的支持者一度超过了深得民心的夏北鱼。
夏北鱼能进入华大，无须多言，从小到大一直是班里的尖子生来的，多年磨练铸成的精英思维，注定他不会坐以待毙，他卷绩点，卷实验，卷经历，没等毕业，就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发了国际顶级期刊，当时不仅国内的高校的科研岗位向他递来橄榄枝，甚至于国外的任何一所叫得上名字高校，他都能像点菜似的随便挑。
天选的死对头之间就这样微妙又激烈的竞争着。面上向来风平浪静，不小心偶遇甚至能点头致意的两人，背后却是暗流涌动，时时刻刻都在对彼此较着劲。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一直延续到两人毕业还没结束，之后的校园里还流传着两人的传说。
真正使这场较量落下帷幕的是，三年前，夏北鱼在M国求学遭人污蔑学术不端这件事。
他在太过于相信别人那里吃了亏，以至于都不能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从此带着一身狼狈的骂名被一脚踹出学术圈，滚回老家继承摇摇欲坠的小鸭子养殖场。
彼时的徐溟正是光风霁月，事业蒸蒸日上，不靠父母，距离纯靠自己的雷霆手腕成为了A市新首富还有三年，而这场对决终于出现了最后的赢家。
夏北鱼此刻正坐在自己掉漆的木头椅子上焦虑地啃着自己的食指关节。
草，这次哪个大人物来帮扶不行，为什么非得是他！
“小夏哥，小夏哥？？”对方正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杨小羊喊了他哥两声。
“小夏哥，你电话在响。”杨小羊指着他办公桌上十分有年代感的座机。
夏北鱼反应过来，拿起听筒，“喂？”
“请问是盈稔养殖场的夏总吗？”
声音陌生，公事公办，但不失礼貌，听起来很干练。
“我是隆创新科的总裁助理，姓严，您可以叫我小严。”
“你好。”夏北鱼明明只是听电话而已，却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想必夏总已经听说下达的政策了吧，我们隆创正是这次与您们养殖场的对接的合作伙伴。”
“……哦。”夏北鱼呆呆地回复道。
“很抱歉的告诉您，本来我们总裁徐溟先生应该亲自下乡完成这项结对帮扶的活动，但我们徐总因为要出席两个月前就计划好的国际会议，无法推辞，只能短暂地出差一个星期，时间正好与这次对接时间冲突，为了不错过这次的合作，我们老板派我完成这项对接合作，您看可以吗？”
小严助理说一句，夏北鱼的心率就下降一点。
“可以，太可以了。”
巴不得呢，夏北鱼从椅子上蹿起来，“我特别理解您们的工作，以您们公司的规模，我完全理解您们老板的处境，所以我也十分支持您们的决定。”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掌在自己的大腿裤子上搓了一把，眼神都亮了起来。
一旁的杨小羊看着情绪转变如此之大的小夏哥，十分疑惑，夸张地用口型问道，“怎么啦？”
“好，谢谢，日期你来定吧。好的，十分感谢。”夏北鱼挂了电话。
“小夏哥你怎么这么高兴？”
能不高兴吗？
仅存的这点尊严可算是成功捍卫了。
不过想来也是，徐溟成天管着那么大个公司，日理万机，一挥手就是十几二十万的钞票，怎么会理会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养殖场，就算知道这个事，也不能劳驾他大驾光临啊，要不是这次是政策要求，他们肯定不会有交集的。
况且，虽说两人大学四年属于针尖对麦芒，但说到底，俩人根本就不熟，没说过几句话。说不定当时这份结对帮扶报告出来的时候，他看见“夏北鱼”三个字，只会想，“靠，都他妈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取这么傻逼的名字。”
然后把报告扔给秘书，带着三分冷漠七分漫不经心，不屑一顾道，“你去处理吧，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说我不在。”
夏北鱼越想越兴奋，下班哼着歌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的老头子正戴着一副老花镜沉迷地看动物世界。
“哟，老夏，你好没新意，怎么只爱看动物世界。”
“你管我？”老夏头也没回头，继续盯着电视看，“你就是动物世界看少了，弱肉强食，没点警惕心，所以吃得亏。”
“……您可真会聊天，”夏北鱼一时语塞，本来畅快的心情，又堵起来，他坐到院子里的藤椅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忽然想起奶奶过世前告诉他的那个扯淡地诅咒：“如果被从天而降的鸭蛋砸中，那这个人身上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奶奶，我前22年我是真心听您的话，小心谨慎地很，根本不敢吃鸭蛋，从来没去过鸭子多的地方，我也没被砸中过，但是我身上却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你这诅咒其实不准吧。”夏北鱼喃喃自语道，夕阳的余晖了他满身，他伸出手挡住眼睛。
“欺骗我的真心，我不信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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