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漪云转道去苏黎世是临时决定的。
她从巴黎出发,要去美国探望友人,收到于明峰电话的时候着实愣了半晌。
她跟这个前前夫联络并不多,很多年前于砚还小,那时候虽然她跟于明峰才离婚半年,但她已经在另一段婚姻里了。
于砚过得很好,她也偶尔回去履行一下母亲的责任。
再后来,她又离了婚,于明峰娶了钟思纬,她就跟于明峰联系更少了。
一是避嫌,二是钟思纬待于砚很好,她没什么不放心的,三是,她得跟男朋友回美国,日子很忙,没有琐碎的时间分给过往。
“于砚走了,回了苏黎世。”
她不明白于明峰没头没脑的话,甚至语调还有些凄凉,害她脑子里蹦出于明峰老态龙钟的样子。
“什么意思?”她换了个坐姿,挺直了脊背,是认真听的模样。
电话里于明峰又重复了一遍:“于砚卸任泽信总裁,回了苏黎世。”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于明峰却不愿多说,只让她有空去看看孩子。
姜漪云抿唇思忖半晌,忽而展颜笑,行,就去看看他。
于砚没料到姜漪云会来,彼时他正在花园里翻土,这样的晴天适合做这些事,翻了土再撒些花籽进去,到明年开春,后院五彩斑斓,春色撩人。
都是钟思纬喜欢的花。
门铃响却一直没人来开门,姜漪云掏出手机拨通了于砚的电话。
同样,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也让于砚愣了神。
母亲找他?
他的亲生母亲找他?
是知道他离开泽信了?
“妈妈。”他刚喊人就听见姜漪云笑:“不在家吗?我在你家门口。”
已经找上门来了?
他丢下小锄头往家走,穿过客厅走到前院,隔着铁栅栏,明媚的阳光下一个女人垫脚跟他招手,笑靥如花。
“妈妈。”母子俩拥抱在一起,姜漪云重重拍了两下他的后背。
又松开他左左右右把人仔细看了一遍才开口:“躲着谁呢?”
“没有。”他有些逃避,转了话题,“你怎么来了?你一个人?我的那些弟弟妹妹们都还好吗?”
“好,都好。”姜漪云挽住他的胳膊一起往屋子里去,她一路走,一路随意观察院子里和客厅的景色陈列,这么多年都没变啊。
“我过两天去芝加哥,昨天你爸爸给我打电话,说你来了苏黎世。说你离开了泽信。”她目光落在于砚身上,想确认他的情绪,却徒劳。
“嗯。”于砚没看她,轻轻应声,没多说,把手上的咖啡递过去。
姜漪云接过,低头抿了一口,杯碟放在茶几上清脆的声响。她温柔的笑,眼睛看着于砚,像看穿一切,身姿却松散惬意,翘着腿,两只手交握搁在大腿面上,柔声开口:“是被发现了?”
于砚一怔,母子俩目光对上的一瞬他离开挪开,下意识摇头:“什么?”
姜漪云噗嗤笑:“傻瓜,你知道吗你最像我。”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丢人的事,管她是钟思纬还是谁。人活在世上不就是喜欢别人被人喜欢嘛。”
于砚没出声,低着头。
“对不起。”姜漪云心中懊恼,怎么能说人活在世上这种话,钟思纬不在了呀。
她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于砚身边坐下,把人搂在怀里:“我很早就知道,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错事。”
“于砚,还记得你们刚定居伦敦我去看望你们吗?你那时候高中快毕业了,学校课业那么紧还请假回去。”
“一开始我以为是我去了,你想见见我,后来呀我才琢磨过来,你是怕我为难钟思纬吧?”
她想起往事也笑,这小子接人待物倒像是家里的男主人,跟钟思纬说话温柔却又保持着距离,古古怪怪。她后来回忆那一天,就觉得太刻意。
她自己,本就是恋爱大过天,对这儿子的种种行为,一琢磨就想明白了。
她也藏着没说,这种事被旁人知道对谁都没好处。连于砚她都没讲过。
这回点开把话坦白,她也是怕于砚钻牛角尖。
她还在讲往事,没有安慰于砚,也没有再提到钟思纬的死亡,只是絮絮叨叨讲从她的视角看到的于砚和钟思纬的这么多年。
而于砚,在姜漪云的讲述里把泛滥的酸楚情绪反复咀嚼。
还有人懂他啊,是他妈妈,亲生母亲。
难怪,钟思纬刚去世的那两年,母亲经常回去看他,比以往十多年加起来的次数还要多。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呵护着他。
“可是我很痛苦。”他终于开口说话,“她不知道,她一辈子也不知道我喜欢她。”
姜漪云把他抓头发的手拿下来握在手心里轻轻摩挲:“那她跟你相处的那二十几年,你开心吗?”
他开心吗?
他跟她在一起过了二十二年。
小时候父母离婚他并没有多大感觉,因为从幼儿园就是寄宿制。父亲宣布再婚的时候他才第一次见到钟思纬。
他们这样的家庭,婚姻是联手,是博弈,孩子的感受和意见一点也不重要。
后来他很开心那个人是钟思纬。
钟思纬对他很好,当亲生孩子。
她有江南女子的温婉,然在社交场合在公司里她换上明艳的妆容,又是一副坚韧的模样。
他享受了她贴身照顾他一整年,钟思纬不同意他寄宿,她说这么小的孩子夜里一个人不害怕吗?
她把他的卧室也安排在二楼,防止他害怕或者有什么突发情况她可以立刻过去。
他得了流感,高烧到40度,昏昏沉沉,钟思纬把人拢在怀里照顾了两夜,亲力亲为,只让佣人搭把手。
后来有了于格,他很开心,他有了弟弟,他记得自己在床前对钟思纬说他要照顾于格一辈子。
钟思纬没说话,只把他搂过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很善良,他们定居在伦敦后,认识了叶灵珂母女,钟思纬对那对母女多有照拂。
叶灵珂母亲跟她开玩笑,喜欢女儿就再生一个,钟思纬摇摇头,指着他跟于格笑:“我有他们。”
思想和心不受控是在高一的时候。
好友喜欢一个姑娘,每日跟他谈爱情的美好,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
他摇头,脑子里蓦然闯入的是在因特拉肯,钟思纬倚在窗边,明眸皓齿夺了脖颈里钻石的光彩,身后的少女峰巍然耸立。
这幅画刻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那一夜他失眠了,闭上眼全是她细致温柔的颦笑。
那个周末他没回家,于格哭着打电话来说想他,钟思纬接过电话,柔声问他下周有没有空回来。
他听见她的声音更觉自己不要脸!
狠了心摇头,课业太忙。
换来的是她温柔的关怀,他听不见声音了,满心满怀的焦躁和痛苦。
周末鬼使神差还是离了校,往家的脚步越走越快,推开门上楼跟穿着裸色吊带真丝睡衣的钟思纬迎面撞。
她神色惊喜:“于砚回来了!”
他撇过头,口干舌燥:“功课做完了,回来看看于格。”
钟思纬转身往房间走:“我刚打完球,于格在灵珂那里玩,一会儿咱们去接他。晚上想吃什么?”
他胡乱点头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倚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心脏跳得飞快扑通出逃。
手心沁出一层汗,脑子里抑制不住卑劣的思想,如果那个人不是父亲该多好,如果他们能在伦敦呆一辈子该多好。
他想过逃离,所以大学去了苏黎世读。
他很少回去,有一天,钟思纬给他打电话说在学校图书馆等他,他正在宿舍写文章,接到电话思绪彻底混乱回不了正轨。
等他匆匆跑过去,钟思纬看着他笑,掏出钥匙在他眼前晃:“喏,给你买了房。等假期我跟于格就过来。”
他记不清后来的事,只有那时候的心跳还记忆犹新,他一面说谢谢,一面还要管理自己的表情和情绪,怕她看出什么。
怕她厌恶,怕她远离他。
后来他在空余时间把苏黎世的家里都种上她喜欢的花草,按照伦敦家里的布置去陈列,只求她喜欢。
可总要回国,他毕业了,他要回泽信。
父亲说他要回来工作,钟思纬也该回来履行她女主人的职责。于格这么大了,一个人在国外没问题,况且还有佣人在。
呵,女主人啊。
她担起责任,他肉眼可见她的疲惫,他自己也忙碌,除了忙碌还有刻意地疏远。
他心中藏着鬼!
他怕别人窥见!
这一切在钟思纬眼里却是他思虑太多,不得轻松。
他的痛苦不能与人道,很多时候借着出差的由头要去伦敦去苏黎世住几天,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不许佣人改动。他在那里充电,能得片刻喘息。
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苦来得这样早。
钟思纬生病了,很严重,或许时日不太多。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冰凉麻木却不得法。
天亮了,他跟于明峰说:“你工作很忙,我来照顾妈妈。”
短暂的两年,痛苦又快乐,他不在乎她知不知道,他只争朝夕。
他陪她去疗养,八十公里外的山庄,他如果有工作,不能整日陪着她,日日夜夜他都要来回赶。
甘之如饴。
最后她走的前几天像回光返照。
屋外阳光照进来,地板上铺开一片,暖意洋洋。
钟思纬朝他招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她抬手抚他的眉:“不要老这样蹙着。于砚,轻松些,放过自己。”
“于砚,随性一些,快乐一点。”她手一直覆在他的眉上,轻柔柔抚触,目光也落在他身上,很久很久。
当晚她昏迷了,他在床边坐了一夜,一刻没有松开她的手,他吻了她,第一次吻了她。
可是他的吻没有唤醒她。
那不与人道的秘密随着钟思纬的骨灰一起埋葬在地下,没有人知道在苏黎世的家里,后院的枫树下埋着一只盒子,里面是她生病掉落的头发,他剪下的自己的一撮发,还有那颗他一眼就看中的却一辈子也送不出去的钻石。
他又成了工作狂于砚,外人说他风光霁月,是他没心力没心思去应付。
她不在了,那些人也只是个人而已。
他履行在泽信的职责,履行自己的承诺。
他会照顾于格和叶灵珂。
不想花太多精力,跟叶灵珂说假装办个婚礼,不签字,不注册,不领证。也一劳永逸,他都“结婚”了以后那些人也不必打他主意,从他的婚姻上盘算泽信的未来。
却没想不受控的结果,他抽身离开反而让自己得到了一生的平静。
他能永远地陪着她,在伦敦,在苏黎世,在他每一步行走的路上。
风吹来,树叶轻轻晃。
他站在后院那颗枫树前,把手上的花摆在草地上:“春天的花很漂亮,很称你。”
“灵珂很好,于格也很好。”
“你知道吗,于格心爱的姑娘给他名分了。”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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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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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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