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噩梦

兴许是知道这次与前次情况不同,李善才这回没有吵吵嚷嚷,在牢里倒也乖觉。

牢里一天只有一顿饭。此时他腹中空空,无奈靠在墙角闭目养神,祈祷赶快到饭点,狱卒的动作能快些。上回进来还能有不错的饭食,这次轮到他,都是残羹剩饭,一点油水也无,李善才也有预感自己这次恐怕是出不去了。

想买通狱卒塞点钱,打听打听消息,但林归棹显然早有预料,看守他的人都是挑选过的。折腾了几天,他也老实了。

门前窸窸窣窣,他反射性地睁开眼睛,口中已经开始分泌涎水。

一抬头却只见穿着绯色官袍的林归棹,旁边跟这个狱卒提着食盒,李善才想那里面应该有荤腥,他似乎都能闻到饭食的香味。

年轻的侍郎似笑非笑看着他也不发话,李善才本来准备稍微拿乔一下,但见人不理,只好先开口:“林大人,有何贵干?若要审问,应当传我去公堂,您这是什么意思?”

面前人一声哼笑:“李别驾,我这是在给你一条生路。”

李善才心中已有不好的猜测,忙问何意,便听他道:“李大人,你有恃无恐,是觉得自己手上拿着高家的把柄,他们必定要保你。但是你知道吗?尊夫人今晨已经将那些东西付之一炬,雍州的事到你算到头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顾将军已经从李大人你的庄子上搜出来了‘丢失’的税银。贪昧互市税银,戕害要员,李大人你说你有几条命?”

李善才已经面如金纸,身子不自觉地抖如筛糠,说不出话来,良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这个贱妇!”

他跌坐在地上,似乎被抽掉脊柱,身子也直不起来,再没法动弹。

“你甘心吗?”林归棹冷眼瞧着他的反应,问他:“他们干干净净从雍州退了出去,转头还是朝中重臣,圣人倚重,白花花的银子几辈子也花不完。而你,一直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倒时乱葬岗孤坟前,你甘心吗?”

你甘心吗?

甘心吗?

林归棹的话像是一种咒语在李善才耳边不断萦绕。他经营二十多年,害了不知道多少人,早就失去了入仕的初心,良心喂了狗,细看非人非鬼,难道就是为了走到这个地步吗?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忽然地上的李善才动了。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截浮木,拼命想要抓住一丝生机。他意识到站在眼前的人不光是办钦案的钦差,他还是林家的大公子,是清流的未来。而清流正眼巴巴地等着高家倒台呢!

“林大人,林大人,您想要证词,您想要扳倒高文率,我可以帮您,只要您能留我一条性命,不,留我儿一条性命。”李善才四十五岁,才得一子,爱其如命,现在塌天之祸将至,想的也是如何保全,这个李家的香火。

说来也是滑稽。

林归棹示意狱卒将食盒给他,时间隔了太久,饭菜都凉了,李善才也不嫌弃,连筷子也不用就抓起来往嘴里塞。菜掉在衣服上,映出一块油渍脏污,看着令人不适。

他耐心地等李善才吃完,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李大人,不是我留不留你性命,而是你自己把握不把握得住机会。吴素的手上的东西,他死后就存在你这儿吧?衙门的人查出来是早晚的事,但是如果是你说的,节省了时间,令郎也许生机就更到些,你说呢?”

——

世间之事,往往风吹草动,便知一二。

裴云谣近来发现,似乎可能大概也许,表哥并不是单相思,公主殿下对他也有几分特殊。

比如,公主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人,但是对表哥总忍不住露出些骄纵的脾性;比如,公主性格高傲,但却对表哥的性格了解至深……更重要的是,公主书房里似乎放着一枚表哥的玉佩!

至于她为什么认识,是因为那不是一般的玉佩。那是林家诸位郎君佩戴的象征身份的,玉以表情,这么重要的东西在公主手上,他们必定有染啊!

只是,她感到徐玉孚对她的态度有几分怪异,似乎有些心虚。

心虚?

裴云谣摸着下巴,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殷勤,让公主不喜,但徐玉孚对她宽和,对她的问题也有都耐心解释,连自己做新衣也带上了她。

对了!她差点忘了,自己表面上还是姑姑钟意的儿媳妇。虽然她与表哥都彼此心知肚明,但旁人可不知这其中一二。

啧。

裴云谣看过的诸多话本此时蠢蠢欲动,不如借此将错就错,试探上一试,若是公主心中有表哥,那自然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也算功德一件。

——

【无边的风声狂暴呼啸,似千万支箭矢从四面八方袭来,往前是虚影往后是黑暗。

周围无人,徐玉孚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忽然,一行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踏开了这片混沌,山、树、人开始变得清晰。是一队兵士,个个严阵以待,眼神警惕。

兵士?那这里是,战场?

其余人她看不清脸,只有那为首一人,头戴红缨帽,身着锁子甲,长枪在握,端坐马上。约莫三十五上下,蓄长须,面容俊朗。

她努力张嘴叫他,发不出声音,挥舞手臂,也没有人能看到她。

她想,是了,自己应是在做梦,皇叔死在边关,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

突然,周遭景物急变,许多的北狄士兵呼喊着从山上冲下来,他们身着兽毛皮甲,骑着骏马,扬起的尘土连成一片。

太多了,人太多了!

那一小队人马几乎瞬间被淹没,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她似乎看到长枪委地,鲜血溅上锁子甲。

不!

徐玉孚心神俱裂,“不要!阿耶!”】

房门砰砰作响,睡在床上的人猛然睁开眼睛,循声望去,是犀照。

屋门吱呀开关,犀照回身看来,眼中似有担忧闪过:“殿下,李玄风和岳无霜的信到了,是张洪的消息。”

徐玉孚刚从梦中醒来,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有些茫然地接过信封,犀照刚从外面进来,信封还微微泛着凉意。

张洪的消息和皇叔的死牵连甚深,这封信很关键,她也等了很久,深吸了一口气,撕开信封。

李玄风写得并不长,很清楚,但她却有一种读不懂的感觉。

信上说接走张洪家人的与云侧妃有关,甚至高家也与太子詹士方岱有秘密往来。太子?

不会的,不会的!

徐玉孚难以置信,她六岁入宫,年岁小些弟弟妹妹们被人教导不愿与她一起。又因为身份尴尬,宫人中除了个从小在身边的犀照,便没有人敢与她亲近。从瑞王府到宫中,明明应该是到了这个世上最花团锦簇的地方,但徐玉孚却觉得到了最孤独的牢笼。再没有阿娘,阿耶……

景朔帝与冯贵妃那时正蜜里调油,他们迫切地希望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孩子好盖过以前的龃龉,加封了她为公主之后,就抛到脑后,都默契地不想提起这个生在瑞王府的孩子,自然也没有人敢触圣人和娘娘的霉头。

徐玉孚记得有一次冬夜,她贪玩跑去花园里看星星,迷路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冻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神智发昏,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冻死。是徐冬凌路过发现了她,将自己的氅衣披在她的身上,背着她将她送回凤阳阁。徐玉孚到底还小,拉住兄长的衣角,害怕这一点温暖也要溜走,少年叹了口气留下来照顾了她一夜。

后来,便是徐冬凌领着她去皇后那里,皇后笑得很慈爱,就像是,就像是从前的阿娘。她鼻尖发酸,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皇后看得心疼,将她一把搂在怀里。

直道:“母后疼你,母后疼你。”

皇后并不得景朔帝的欢心,是先帝看重的贤德惠下的太子妃,多年来只得一个徐冬凌。眼下见女娇儿,也喜欢得紧,只是先前碍着冯贵妃这个宠妃的面子,不好太过殷勤。但她却勾得圣人流量忘返,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管不问,此后便对徐玉孚多加照拂。是以徐玉孚也算的上是皇后的半个养女,在宫中与太子母子的感情非其他人能比。

只是这样一来,徐玉孚和冯贵妃之间的关系裂痕越来越大,以致于后来,母女二人见面只做不识,只偶尔维持着宫中规矩礼节问候一二罢了。

徐冬凌也疼爱这个妹妹,她要天上的月亮也要设法给她摘下来。徐玉孚随身携带的那把削铁如泥、通身镶着宝石的宝贝匕首百辟就是太子在她执掌銮仪司那年亲自选料,请能工巧匠锻造而成送给她的。

瑞王战死后,徐玉孚内心悲痛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有太子知道她的心思,陪她在月下祭拜了皇叔。

她来雍州前,太子还曾来送行,她清晰地记得,他拍拍她的肩,说去吧,阿兄相信你。

这些,怎么可能都是假的?!一定是李玄风他们搞错了!

徐玉孚扯过一张纸,准备给她们回信,但提笔却不知从何说起。墨汁从笔端落下,在生宣上荡开一个墨汁淋漓的痕迹,一如她现在心乱如麻。

她将笔放到笔架上,良久,手失去力气般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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