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诅咒

萧宸司的话就停在此处。

屋宇之内,静默绵延,恍若隔世之长。

萧宸司背对窗牖而坐,低着头,身影拉长,头颅低垂,面容隐匿于昏黄光影交错的幽邃之中。他双手紧握,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薄唇轻轻哆嗦,不自觉额头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柳扬眉起身,点亮桌上的油灯。暖黄的灯光在屋内铺展开,将萧宸司的脸映亮。

萧宸司感受到了柳扬眉的目光,倏地将手张开,缓缓抬头,与柳扬眉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浅浅地笑了。

“娘娘,时辰不早了,待会儿回宫时您还要带着这般脂粉离开吗?”

此时柳扬眉才意识到自己回来并未濯颜,身上仍着男装,实在太过滑稽,赶忙起身。

“殿下稍歇,我很快回来。”

柳扬眉离开房间,萧宸司脸上的笑意消失,往事如山般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本以为自己早就越过了那道沟壑,如今才发现他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柳扬眉站在镜前时,才明白萧宸司为什么三番两次冲着她笑。只见她脸上褐粉斑驳,碎发早已失去黏性零零碎碎落在衣襟上,脸上留着零星几根,像粘在糖糕上的蚂蚁。

柳扬眉懊恼片刻,快速洁面后略施粉黛,又换了来时的衣裳,再三确定没问题后,赶忙赶了回去。

柳扬眉轻启门扉时,萧宸司正背对大门站在窗前,听到门响,他回身,柳扬眉那一抹倩影不偏不倚地撞进他的眼中。

柳扬眉一身鹅黄色织锦云裳襦裙,眉如远山,眸若秋水,巧笑倩兮,记忆中的身影与眼前人重合,萧宸司瞳孔微微睁大,嘴唇轻启,呆立在原地。

一瞬间,他的思绪翻飞,直到柳扬眉出声唤他,他才回过神来。

两人再次对坐在一处。

“所以,许婕妤究竟在荣妃娘娘房间中,发现了什么?”

萧宸司早已调整好思绪,眸光微冷,沉声道,“是一个,写着太子生辰八字的巫毒娃娃。”

柳扬眉呼吸一滞,嘴角悬空,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

“好你个歹毒的荣妃!你敢诅咒我的儿子?!”皇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素来端庄的脸因愤怒扭曲变形,握着那娃娃的手不住地颤抖。

待荣妃看清那物什,面色倏地变白,嘴唇微微颤抖,“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荣妃,”皇帝眼中墨色一片,眼神如刀子般扫过荣妃,肃声道,“你要作何解释?”

“陛下,这不是臣妾做得。太子病时臣妾在宫中日夜为太子祈福,陛下是知道的。臣妾怎可能做出诅咒太子之事呢?”

见皇帝因着此话微微动容,彼时还是康淑仪的舒贵妃开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是否是在陛下面前装装样子的,实则,恨不得太子早点……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可还由得荣妃娘娘你抵赖?”

“康淑仪,我素日里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抹黑我。”荣妃再一转眼怒视着始作俑者,“许婕妤,你可知圣前撒谎的下场?你究竟何时见到我缝制此娃娃,又何时将它藏到屋中的,一五一十你可能说明白?”

“陛下!一面之词不可偏信啊!”

许婕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并非臣妾一面之词,长乐宫宫女南玉也见到了,就是她因为太过害怕,不惜背上背主之名,冒死谏言,陛下若不信,召她来一问便知。”

不知为何,荣妃见到南玉后,方才怒瞪的双眼平静下来,脸上浮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冷静,并未反驳南玉的话,也未再对皇帝解释什么。

“荣妃,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可知罪?”当年皇帝正值壮年,声音却透出难以言喻的沧桑疲态。

“陛下,臣妾没做过。”荣妃不愧为将门虎女,即便她已知自己结局,眼中也毫无惧色,跪得笔直。

“屡教不改。你可知,谋害皇子,其罪当诛。如今认证物证聚在,你仍是,毫无悔意吗?”

“陛下……”

“陛下。”

一直在一旁默默无闻的宁妃柔声打断荣妃的话,皇帝不耐烦地扫了宁妃一眼。

“你又有何事?”

“陛下,臣妾知,荣妃素来不擅女红,您看,这是荣妃自己缝制的沙包。”宁妃将埋在碎布中将将完成的沙包拿到众人面前,那沙包针脚歪七扭八,还有多处缝隙并未缝紧,看着很是拙劣。

“您再看这个娃娃,针脚细密,边缘平滑自然,如何看也不似荣妃手笔。”

此话一出,皇帝看着两个绣品若有所思,见皇帝再次动容,许婕妤急了。

“这算什么证据?荣妃自己不能缝,也可以叫宫女替她缝,她宫中的素月手艺我见过,绣工了得。”

“那也可以传唤素月来证。”

“素月是她的奴婢,自然是向着她说话的!”

“哦?素月是荣妃的奴婢,那南玉又是谁的奴婢?”宁妃眼风扫过许婕妤,讲话不疾不徐,却绵里藏针,带着些许狠劲。

许婕妤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答话。

“平时怎么没看出,宁妃姐姐的嘴如此伶俐,你向来与荣妃交好,到这时候了,还不分黑白的偏袒她。”康淑仪的声音黏腻地像一条正在吐信子的蛇,“皇后娘娘,事关太子殿下,您到现在还要顾全大局吗?”

“陛下。”皇后严声开口,“睿儿是您的太子,更是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无论是谁,但凡动一点要害他的心思,都是我无法容忍的。这么多年他几次三番闯鬼门关,您也看在眼中,如今他已大好,却还要受此诅咒,您难道就忍心?您难道就能如此放任吗?”

皇后形容悲切,一番话让皇帝松动几分的面容又一寸一寸冷了下来。后宫无论如何争宠,算计到太子头上都是重罪。

面无血色的荣妃悄悄闭上了眼。

-

“荣妃娘娘便因此被打入冷宫?”

萧宸司颔首,“不光母妃,还有许婕妤。”

柳扬眉毫不意外。皇后那话的意思便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许是因着此事存疑,才不得不留了两人一条性命。

只是后来荣妃在冷宫自尽,皇帝认为她畏罪自杀,龙颜大怒,荣妃的名字自那之后便在宫中成了禁忌。而许婕妤的下场也没多好,冷宫阴暗潮湿,据说入夜后,总能听到什么精怪的叫声,整晚不停,她没住多久便得了失心疯,没几年也病故了。

“宁妃娘娘同荣妃娘娘关系很好吗?”

萧宸司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或许是吧。此事发生后,长乐宫就散了,父皇和各位娘娘商讨我的去处,无人敢作声。皇后娘娘本就愤恨我母妃,其他娘娘也都不想触霉头,只有宁妃娘娘,自请把我养在她宫中。”

“可我刚去倚春宫没两年,宸儒就遭遇了意外。宫中都传,我命中带煞,荣妃功力不佳,没诅咒成太子,反而诅咒了自己的儿子。”

“此后便没有下人敢靠近我,甚至会在我落单的时候说我晦气,冲我丢石子。有一回,我被砸得头破血流去找父皇告状,但父皇只瞥了我一眼,说‘只流了这点血便哭嚎成这般,你不配做我大梁皇子。’便把我赶了出去。此后那些宫人见无人管我,就更加放肆。”

柳扬眉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过萧宸司同萧宸儒之事也有联系,“宁妃娘娘没帮你吗?”

“那时宁妃娘娘整日为了宸儒之事魂不守舍,自然也无暇关心我,我也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

“就这样日日躲着、熬着,终于到了弱冠之年,封了亲王,离开皇宫,日子才好过了些。”

“怨不得你如此责怨荣妃娘娘。”柳扬眉喃喃道。

萧宸司没有说话,额上青筋暴起,指甲嵌入掌心,似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相信吗?”柳扬眉声音轻缓,“宫中传的那些。”

萧宸司冷笑一声,“我十岁时就不信,如今更不可能相信。”

“那你……”

“我恨她!”萧宸司忽得提高嗓音,“我恨她如此就把我丢下了!她被拖出宫时跟我说,‘母妃是被冤枉的,不要怕,活下去,熬过这段时间,我们就能再相见。’我就是念着这句话,一直一直咬着牙坚持,直到今天!可她凭什么说离开就离开。”

“凭什么,”萧宸司眼眶发红,声音哽咽,他抬头盯着柳扬眉的眼睛,“凭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吃人的皇城中,像无根的浮萍,人人可欺。”

房内一时寂静无声,柳扬眉曾经以为,萧宸司一向养尊处优,才养成那般矜贵、孤傲、鼻孔朝天的个性。可此时面前的他,分明是一只离群的孤狼,遍体鳞伤,沉默前行,却仍倔强地守护着自己的尊严,不肯轻易倒下。

萧宸司背过身擦了擦眼角。

柳扬眉双眼含泪,平复好久心情,才重新开口。

“那你相信荣妃娘娘是被冤枉的吗?”

萧宸司神色一滞,声音低沉沙哑,“我不知道,若她是被冤枉的,她为何要自尽。”

“倘若,她并非是自杀,而是被人害死的呢?”

柳扬眉此话一出,房中的气氛像寒夜静水,缓缓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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