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青苔

纤细瘦弱的身躯露出来的几片肌肤惨白如白墙,只有露出来的红唇才显得出来这个人尚有些活在人世间的血色。本就细瘦的身躯在拐杖的帮助下显得更加单薄,似乎一小缕风都能将她吹散。

他悄悄用手比着远处姜青杳的身形,然后在心里叹讶。曾经小小的姜青杳,已经因为身高优势成为一株直挺挺的,绿翠的小树。清清冷冷,像是启明市的冬天,带着潮湿的气息。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姜青杳了。

姜青杳,他的妻子,最终会在2019年10月02日永远地离开他。

他寻找过许多办法,但是属于姜青杳的命运齿轮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生锈,生锈到她二十五岁生日那天,然后彻底地停止运转。而属于邵远年的人生进度条还在不停前进、前进。

这是他尝试挽救姜青杳的第九次。

-

在启明市有一个习俗,送往生者去火化间的路上人越多,往生者走得就越快。

但叶知舟是西北人,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双亲,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长大后又选择离开了西北,来到启明市读大学,也就此结识了姜蝶,和她结了婚。叶知舟去世后,姜蝶昏迷住院的那段时间里,家里没有任何人来往,没有电视剧里的家产争夺之战,也没有让人厌恶的鳄鱼的眼泪,姜青杳就在那样短暂的一周里捏着自己这一周的生活费——两张十块的人民币捱过来了。

邵远年也知道,叶知舟没有什么亲人,能够留下来陪姜青杳她们的人不多。

想了想,他默默跟在姜青杳和姜蝶的身后,目送叶知舟被推进火化间。

“吱呀——”厚重的、生了锈的大门被工作人员关上。

望着被重重关上的门,姜青杳突然想到了以前。

以前,叶知舟就喜欢和姜青杳说他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成为律师。

他还常常说,要成为律师,最不能缺少的就是法律的良心。

姜青杳曾经问过“什么是法律的良心”这个问题。

叶知舟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找出来了应松年在书中写的话,“对于法律所要实现的公平与正义的牢固的、不易为外界的威逼利诱所动摇的正义观与正义感,就是法律的良心。”

本想让她自己去理解其中的含义,却发现年仅十岁的她还不足以去理解这段话的重量,便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岁岁成为律师就会明白了,这是每个法律人都会拥有的。”

后面的内容渐渐模糊了。

是否是每个法律人都拥有法律的良心,她不知晓。她只知晓叶知舟一生都在为社会做贡献,一生都秉持着法律人的良心公正司法,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如此。但是,这真的值得吗?

就像是冬日里美丽的雪人迟早会融化,哪怕“叶知舟”的名字像是漫天飞雪笼罩过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但是那也只是一时的,可是失去父亲和爱人的潮湿会是她和姜蝶一生的伤痛。

望着厅内的花圈和挽联,姜青杳愤恨地擦去了眼眶里溢出的泪水。

-

骨灰的火化需要一定的时间,她和姜蝶被工作人员指引到了休息间。

坐在姜蝶身旁的姜青杳怔怔地看着她的脸发呆,想起来她去医院隔着玻璃看望姜蝶的时候,只有滴答滴答的仪器和病房外同病人轻声交谈的医生,还有时不时亮起来的走廊尽头的灯。

而她,就只能看到姜蝶那扎着留置针的手那样的纤弱苍白,本该在舞蹈室尽情舞蹈的手被缠满了绷带一圈又一圈,圆润有气色的脸在这短短几天里,像是干瘪的柑橘皮,仿佛扒开她的柑橘皮就能看到里面丝毫没有一点水分的果肉,也那样的干枯停滞在那没有了生气。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逝着,挂在休息室那的LED灯的红字变化着,姜青杳感觉一股说不出来的闷压在自己的胸口,就像是高压锅的气阀没有被打开,她愤怒、自责、痛苦的情绪在锅内煎熬着。

“我想出去走走,妈妈。”姜青杳感觉心脏压抑得难受。

“行,路上小心路滑。”神色疲惫的姜蝶点点头。

-

“我的伞呢……”

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道,姜青杳拄着拐杖不方便地寻找着自己的黑伞。找了半天发现大家的黑伞都大差不差,但就是找不到自己的长柄黑伞。无奈,她只好抬头看了看外面灰皱皱的天。

伸手接了接“雨”,发现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水滴落到自己的手上。想了想,姜青杳拄着拐杖准备冒雨去外面逛逛。但红色的地毯有些潮湿,拐杖刚用力地碾压摩擦,地毯就歪了歪。

本以为自己要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姜青杳都作好了捂住头的准备。

淡淡的柑橘甜加上一点茶香将自己包裹。

有些讶异,姜青杳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发现自己正在邵远年的怀里,而自己情急之下抛开的拐杖也被邵远年稳稳地拿在手上。白嫩的脸霎时红透了,惊得她急忙推开邵远年:“抱,抱歉。”

被姜青杳急急忙忙推开的邵远年也没有生气,反而温和地笑笑:“没事。”

邵远年将拿在手里的拐杖递给微微单脚抬起的姜青杳手里。

拿稳拐杖的姜青杳这才回过了神,没敢多看邵远年几眼,就扶了扶眼镜框局促地站着。

“谢谢您。”意识到自己刚刚对好心人反应过度的举动,姜青杳的脸又红上一层。

“没事,”邵远年摇摇头,“雨天地有些潮湿,最好扶着墙走比较好。”

说完,邵远年就转身离开了,留下甜甜的柑橘和茶香在姜青杳的手臂上,就像是小时候的夏日泡澡总会滴到水盆里的花露水让人心安。讷讷看着颀长的背影离开,姜青杳觉得有些疑惑。

明明她们是第一次见面,她也是第一次和异性男子靠得这样近,但她却没有觉得难受。

反而,在心底四处冲撞的情绪被温柔地化解开来了。

-

走在前往树葬区的路上,姜青杳怔怔地看着路边的蜗牛发呆。

在姜蝶昏迷的那一周里,常常,姜青杳会怀疑“叶知舟”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叶知舟”是不是她的臆想呢?没有人能够和她说说话,抱抱她轻拍着她的背和她说说“叶知舟”的过往。家里总是静悄悄的,姜青杳最多的事情就是站在洗漱间的镜子前,摘下眼镜俯身靠近那面巨大的洗脸镜,轻轻抚摸自己脸上肌肤的每一寸,到眼角那两颗泪痣的时候再停顿——这两颗痣是血缘的纽带。

那一周里,姜青杳只是将自己的换洗衣物和妈妈爸爸的贴身衣物清洗,没有清洗10月2号当天和前一天姜蝶和叶知舟堆积的外衣——如果她最终只会是一个人,她可以通过她们衣物的气息怀念她们。害怕的时候,她就躺在妈妈爸爸的卧室里的双人床上,枕着姜蝶的枕头,闻到她也在用的洗发水的味道,蜷缩如同一只白灼的基围虾那样在姜蝶和叶知舟的被子里。她不敢在她们的床上哭泣,她害怕自己的泪水和气息会淡化了妈妈爸爸的味道,那样,她就怎么也无法捕捉到她们的存在了。

追悼会的时候她常常盯着叶知舟紧闭的眼睛愣神。躺在花丛间的叶知舟被入殓师修复得很好,和她记忆里的叶知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双眼再也不会睁开了,皮肤也冰冷得吓人。

“啪唧。”姜青杳重重踩死了那只她看着的蜗牛,好像这样,她脑内一直“咔哒”“咔哒”播放交替的磁带机就会被踩停。看着破碎在自己面前的蜗牛壳,她又想到了那天破裂在自己身/上的叶知舟。

“呕。”脑内“咔哒”“咔哒”交换的血腥画面仍在继续,姜青杳没忍住呕吐了出来。

“啪嗒”“啪嗒”,混杂在蜗牛壳里的透明的液体泛起了涟漪,一圈又一圈,是姜青杳的眼泪。

“用这个擦擦吧。”正用衣袖胡乱擦着自己眼泪的姜青杳突然听到邵远年的声音,她愣愣地抬头看向比自己高很多的邵远年,发现是前不久才遇到过的好心人。他又一次递给了她需要的东西。

一张水蓝色的手帕。

“再次谢谢您,”姜青杳接过水蓝色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我能询问您要一个联系方式吗?”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搭讪的意思,她又慌忙摆摆手:“呃不,我的意思是,手帕有点脏了,我打算洗干净再还给您。”慌乱说话的姜青杳就这样听到邵远年好听的笑声:“可以,你有手机吗?”

“抱歉,电子邮箱可以吗?”姜青杳有些无措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

她也是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手机,也没有手机号。

也不知道这样过于老套、旧时的联系方式,对方会不会觉得很麻烦?

“嗯,可以。”没想到邵远年点点头,拿出夹在领口的钢笔和白纸。

姜青杳有些惊讶,这个年头居然还有人会随身携带钢笔和纸。

然后她就看着邵远年快速写完一串他的联络方式,接过了它。

这章小修了一下!后面的章节改动较大,宝宝们可以重新看看ww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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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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