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禁足
宣帝说是让宣业祟在东宫好生读书,实则是禁足。
秋狝事大,皇命难违。
画上栅栏中心一抹秋香淡彩,亭院蝉鸣叫得宣业祟心烦,执笔入重,层层叠叠,却是无论如何也冲不破这四方。
小福子端来玉杯,杯中绿叶点茶,贴心道:“殿下可是心烦?若是心烦,何不召权将军来此。”
宣业祟没回话,昨日权封告退,宣业祟便交代他,禁苑之事与大理寺卿一同查探。
再则昨日大皇子的话必引起宣帝疑心,禁足这几日,权封还是少往东宫跑为好,若是宣帝疑心权封,于权封于他都不利。
小福子似是看出宣业祟所想,“殿下,昨日您被陛下召去,蒋林丞便先伐取了大皇子所要的柘木,李大理也无法。”
那这禁苑岂不是又没能查出?
怒火燃起,宣业祟坐不住了,他一脚踢了旁的木椅,“他们有把本太子放在眼里吗?敢情他大皇子才是太子?”
小福子低头,眼鼻观心,亭院石路来一下人,见太子殿下在火气上,不敢触霉头,乖乖跪下了。
宣业祟拿起这幅画,从中撕开,直丢进湖中。
前世活在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储君幻梦里,不争不抢自以为与世无争,没想到,他这个太子殿下还不是宣帝一句话的事,皇子并不是只有他一个,龙椅虎视眈眈的人还是太多。哪怕前世权封未起兵造反,以现如今他的处境,能坐上皇位还真不一定。
湖面涟漪,画沾水飘飘荡荡,日光照下,秋香淡彩金光闪闪,转瞬消失不见。
宣业祟回神,思绪飘回,他坐回木椅上,喝了口茶,苦的。
“说吧,什么事?”
下人这才禀告,“殿下,韩世子求见。”
自上次宣业祟朝韩世子发火,他便称病告假,现来做什么?
宣业祟挥手,“让他于丽正殿等着。”
宣业祟又喝了几口茶,才动身。
韩力信面向丽正殿门,见太子殿下来此,立即快步上前,“参见殿下。”
宣业祟越过他,坐在桌案前,“何事?”
韩力信笑意满满,“殿下,臣告假几日,该是来陪殿下读书了。”
宣业祟冷笑,是来陪孤读书,还是来监视禁足东宫的太子?
“韩世子身体抱恙还念着东宫职务,真是有心了。”
韩力信手里现出一精贵红盒,“殿下,臣来也有一件好东西要献于殿下。”
宣业祟看清他手里的红盒,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韩力信观太子殿下好奇的神情,打开红盒,掐笑献宝似的呈上,“不瞒殿下,臣府上新来了位胡姬,腰肢婀娜,貌美如花。这红纱珠便是她带来的。”
红盒中一红珠醒目,看起来也不过是普通的珠子,无甚差别。
“这红色的珠子在宫内常见得很。”
韩力信兴致勃勃,“殿下有所不知,这红纱珠可吸红水,是奇珠。”
宣业祟脸上疑惑,俨然不信。
韩力信笑,迫不及待展示,“殿下,请容许臣磨红墨。”
砚台红墨出,盒里的红纱珠置于中,不出片刻,红墨尽数被红纱珠吸入,砚台干燥。
宣业祟没见过此物,自是新奇。
“殿下,臣一得此奇珠,便来献于殿下。”韩力信又行礼,表忠心。
这韩力信倒是会哄人,也怪不得前世被他骗得要了命。
“小福子,拿下去吧。”
小福子听命,收了那红珠。
如今太子殿下年岁十六,韩力信十六时便已有了小妾,这胡姬伺候太子殿下也算是美事一桩。
韩力信心中盘算,“殿下,胡姬善歌舞,舞姿艳丽,与平日里京城舞姬不同,可献于殿下。”
前世韩力信也多次献美人,只是宣业祟课业繁多,收了也不管不顾,他对歌舞无多大兴趣,不若作画。那些美人胭脂水粉味重,也总想扰他作画,皆被宣业祟尽数送出宫了。
今韩力信又来,宣业祟看明白了,韩力信又是来送细作的。得寻个口,免得他三番五次献美人。
“她什么身份也敢献于孤?胡姬如此绝色,怕是你早已占用,还来送于孤?”
宣帝后宫佳丽三千,身为太子殿下应是不会拒绝,谁知他突然的发难。韩力信哑口片刻,“殿下,臣并未……”
宣业祟不给他机会辩驳,“什么低贱之人都送来东宫,把东宫当什么了?”
“臣知错。”韩力信低头不敢再辩驳,心内的厌恶体现在了脸上,黑影遮住狰狞。
宣业祟自是不会留他,只是观韩力信的样子不欲告退,前世他倒是出谋划策的好谋士。
“大皇子的骑射,韩世子觉得如何?”
太子殿下如此问,是要他出谋划策了。大皇子柘木弓损坏,太子被软禁东宫,东宫无势力,蠢太子自以为天下到手,除了他这个侍读,谁还会为太子办事?权将军此前是陛下的侍卫,来东宫也是陛下的眼线。今出事了,太子还不是得乖乖地求他。
韩力信由恶转喜,“大皇子的骑射自是佳的。但大皇子只是大皇子,殿下乃天命君,自是比不过殿下您的。”
这嘴跟抹了蜜似的,听着甜,细品甜中又裹着腌臜,令人生厌。
“天命君?皇宫外百姓可不是如此说的。”宣业祟嘴角牵着冷笑,近乎嘲讽。
京城真君假君流言盛行,韩力信早已知晓,他低眉,“殿下莫听小人胡言乱语,殿下金贵,岂容他人质疑。”
“那韩世子觉得这流言里谁是假君?”宣业祟盯着韩力信试探道。
韩力信再次表真心,“殿下,臣只认殿下这个君,假君皆是子虚乌有。”
若真是如此,前世他这个太子也不至于落得被谋逆惨死东宫的下场。只是不知,这韩世子是入了大皇子门下,还是三皇子门下?
前世权封谋逆,韩世子见风使舵,倒是没看出来他是哪派。韩力信,并州韩氏韩忠方之嫡子,韩忠方乃并州刺史,接管并州以来无功无过,倒是没听说他有何出格之事。
宣业祟盯着韩力信,倒是可以利用利用。
“韩世子,孤已请旨,伟然道长给孤炼制丹药,你去打探打探伟然道长的进度如何了。”
韩力信有些难以置信,毕竟打探这种小事,纵然太子软禁,也不至于连下人也使唤不了。
太子此意必不是要得知进度那么简单了,恐怕还要打探更多的消息。
伟然道长去岁由郭贵妃举荐,哪一派这朝中心知肚明。太子让他去打探,这不是摆明了与大皇子一派作对吗?
但这也是个机会。
“是,殿下。”
韩力信势在必得的神情落在宣业祟眼里。
孤倒要看看,韩世子会给孤带来什么消息。
韩力信退下了,小福子才上来。
“殿下,可否要用膳。”
宣业祟摇头,打一响指,房梁上便齐齐跳下五人。
这是前些日子来的能人异士,五个人各怀本领。
要说能让这五人为他所用,还多亏了他的舅舅端瑞。前几日,宣业祟乔装打扮进了端府同端瑞见了一面,提到此事,端瑞二话不说把这五个人给了宣业祟,听闻这五人是当年门派被灭门时外祖父救下的,江湖人多讲义气,这五人便一直在端家为端家人办事。
“青墨,盯着韩力信,若有动静,即刻来报。”
干净利落的马尾缠着青布条,身形娇小如游蛇,她只一句“是”,便来无影去无踪。
“红墨,你去盯工部。”发上暗红布条的男子听命,转眼不见。
“黑墨白墨暗中守东宫。”
“灰墨,你去查权府,还有……”宣业祟眼眸不明,“权封。”
*
大理寺内,大理寺卿李明兆坐案查卷宗,一旁的铁面神已站了半日,请都请不走。
李明兆放下卷宗,难以忽视旁站一人,“权将军,禁苑之事无殿下出面,你我岂敢擅查?你已站了半日,还是回去吧。”
权封不为所动。
大理评事郭阁从外而来,看来是有要事禀报,他看了眼权封,支吾不语,“李大理。”
大理寺之案,外人无权得知,权封这才走出大理寺。
京城午时朗朗晴空,现却乌云连连,看样子要下雨了。大道漫漫,来来往往,权封踏入其中,也不过孤身尔尔。
雨渐渐倾泻,行人快步躲雨,权封还是冷面走着他的路,倒是叫其他人看了怪异。
“那人真奇怪,下雨了也不知道躲雨。”
“等会全身衣服都湿了,回家会被挨打的。”
“淋雨会得风寒,风寒可要命呢。”
小孩的声音在雨中回荡,权封的眼眸微动。
十年前,权封还不叫权封,他那时是个小乞丐,别的小孩天黑了下雨了有家回,急匆匆地往家跑,也有大人的催促,而他只是慢悠悠地走着,没人喊他要躲雨要回家,更无人会关心他。
五年前,突然来了一个华冠锦服的男子,说他是权府老爷的私生子,便把他带去了权府,看着繁华的房屋,权封以为不会再挨饿受冻,没想到还是一样,倒不如没有认回亲父,没有入权府。
不知走了多久,权封全身已湿透,却丝毫不减他的英气。
权府守门见权封来,只是给他让行。
“大少爷真奇怪,回回下雨都淋雨,也不知道躲。”待权封进府后其中一个下人嘟囔着。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哥啊,怎么下雨了也不带伞,看这淋湿的。”年轻男子一身华服,他的神情带着嘲讽。
权封无心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权升年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经过。
权升年倒也没再纠缠,抱臂嗤笑,“真是野种。”
权府很大,而权封的房间在最偏处,冬冷夏热。权封屋处也无下人,行军已有一年,屋内无人打扫,他回来之时,灰尘遍布,还是自己动手清扫,亲自去拿床褥。
权封简单清洗一番后换了身衣服,他走至衣柜前,在一格中拿出一画,这是太子殿下赏他的。
月明星稀,山林迷雾,树大招风。
太子殿下势单力薄,看似坐拥储君之位,实则内外皆患。那他这个拿下战功的五品定远将军的处境就好了吗?
一朝不慎,人头落地。
他该信谁?
权封收起画,“跟多久了?”
不像是疑问,更像是肯定。
房梁异动,转瞬便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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