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许卿皖和林侨妍带着简单的行李坐上警车,前往派出所做正式笔录。透过后窗,许卿皖看到父亲站在路灯下,脸色阴沉如鬼魅。直到拐弯再也看不见那栋房子,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派出所里,李律师已经等在那里。这位四十出头的女性短发干练,眼神锐利如鹰。"材料都带齐了?"她直截了当地问。
许卿皖点头,递上U盘和母亲保存多年的医疗记录。李律师快速浏览了一遍,满意地点头:"足够让他喝一壶了。"
做完笔录已是凌晨三点。江明远亲自开车来接她们,副驾驶坐着江斯年,一看到许卿皖就跳下车。
"你们没事吧?"他的目光在许卿皖身上急切地搜寻,最后停在她手臂的淤青上,眼神一暗。
"没事。"许卿皖轻声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双腿发软。
江斯年一把扶住她:"小心。"
"先回家休息。"江明远简短地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家"是城郊的一栋小别墅,江明远解释说这是公司早期的员工宿舍,现在基本闲置。屋内简单但整洁,三间卧室,一个小厨房和客厅。
林侨妍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多年的紧张和恐惧在这一刻终于释放。许卿皖却辗转难眠,脑海中全是母亲那句"你推的"和"那是个女孩"。
"睡不着?"江斯年轻声问。他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摊着几本法律书籍。
许卿皖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太多事情...我从不知道妈妈曾经流产。"
江斯年合上书:"庭审时会调查清楚。"他犹豫了一下,"你害怕吗?"
许卿皖思考了一会儿:"奇怪的是,不害怕。反而觉得...轻松。就像憋了很久的气,终于呼出来了。"
江斯年微笑:"那是勇气的味道。"
接下来的两周像一场梦。李律师紧锣密鼓地准备诉讼材料,收集更多证据;林侨妍逐渐从长期压抑中恢复,甚至开始尝试烘焙——这是她年轻时的爱好;许卿皖则在江斯年的陪伴下,继续学业并整理摄影作品。
开庭前一天晚上,许卿皖发现母亲独自坐在后院,望着星空发呆。
"妈,"她轻声走近,"在想什么?"
林侨妍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来,坐。"等女儿坐下,她继续道,"我在想你的姐姐...如果她活着,现在该二十五岁了。"
许卿皖握住母亲的手:"能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林侨妍的目光变得遥远:"那是我和许志刚结婚第二年。他那时还没现在这么会伪装,脾气暴躁,但至少还会道歉。"她苦笑一声,"我怀孕三个月时,因为一点小事顶撞了他,他暴怒之下推了我一把...我从楼梯上滚下去。"
许卿皖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在医院里,医生告诉我孩子保不住了,是个女孩。"林侨妍的声音哽咽,"许志刚跪在病床边哭,说是一时冲动,求我原谅他...我那时太年轻,以为他真的会改。"
许卿皖紧紧抱住母亲,感受到她单薄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皖皖,"林侨妍突然认真地看着女儿,"答应我,无论明天法庭上发生什么,都不要被他影响。有些人...永远不会改变。"
许卿皖郑重地点头。夜空中的星星安静地闪烁,像是某个从未有机会出生的灵魂在注视她们。
市中级法院第三法庭座无虚席。许卿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旁听者——媒体记者、妇联代表、甚至还有许志刚银行的一些同事。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坐在原告席上,手心冒汗。
江斯年坐在旁听席第一排,向她投来鼓励的目光。他旁边是江明远和苏雅,三人形成一个小小的支持阵营。
许志刚西装革履地走进来,头发一丝不苟,表情镇定自若。他向旁听席点头致意,甚至对许卿皖和林侨妍露出一个宽容的微笑,仿佛她们才是无理取闹的一方。
"肃静!"法官敲响法槌,"现在开庭审理林侨妍、许卿皖诉许志刚家庭暴力及申请离婚一案。"
李律师首先陈述案情,出示医疗记录、照片和录音证据。许卿皖被传唤作证,详细描述了她目睹的多次暴力事件。当被问及最新一次冲突时,她展示了手臂上已经变淡的淤青。
"法官大人,"李律师总结道,"这些证据充分证明被告长期对原告实施身体和精神虐待,严重危害了原告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
轮到许志刚的辩护律师发言时,这位精明的中年男人试图扭转局面:"我的当事人承认夫妻间有过争执,但绝不存在所谓的'长期家暴'。"他拿出一叠许志刚获得的社区奖状和同事评价,"许志刚先生是银行优秀经理,社区模范居民,怎么可能做出起诉方指控的那些暴行?"
李律师早有准备:"法官大人,家庭暴力往往隐藏在门后,施暴者在外人面前戴着完美面具。请允许我传唤一位关键证人。"
当法警领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走进法庭时,许志刚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张医生,"李律师介绍道,"市中心医院退休妇产科主任,二十三年年前曾为林侨妍女士诊治。"
老医生坐下后,清晰陈述了当年的病历记录:"林侨妍女士因摔倒导致流产,送医时身上有多处陈旧性淤伤,盆骨严重受损。她当时说是自己摔下楼梯,但伤痕分布与这一说法不符。"
"反对!"被告律师站起来,"这与本案无关!"
"恰恰相关。"李律师反驳,"这证明被告的暴力行为由来已久,且造成过极其严重的后果——导致原告流产。"
法庭一片哗然。法官敲了几下法槌才恢复秩序。
许志刚突然要求发言:"法官大人,那确实是意外。我妻子一直无法从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走出来,产生了这些妄想..."
"许先生,"李律师冷静地打断他,"您刚才听到的是专业医生的证词。此外,我们还有一份证据。"她播放了一段录音——是许志刚的声音:"...那个孽种死了也好,省得麻烦..."
许卿皖震惊地看向母亲,林侨妍轻轻点头,证实这正是当年流产后的对话。许志刚竟然如此评价自己的孩子...这个认知让许卿皖胃部一阵绞痛。
庭审持续了整整一天。当法官最终宣布休庭,择日宣判时,许卿皖已经精疲力尽。走出法庭,媒体记者的闪光灯让她睁不开眼,各种问题如潮水般涌来。
"许小姐,你父亲声称这一切都是误会,你怎么看?"
"林女士,为什么忍受暴力这么多年才寻求帮助?"
"听说你们得到了明远设计的支持,江总为何介入此案?"
江斯年和江明远护着母女俩快速离开,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黑色轿车。车内,许卿皖终于崩溃大哭,所有的紧张和恐惧在这一刻决堤而出。江斯年默默递过纸巾,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安静地陪伴。
三天后,法院作出判决:许志刚因长期家庭暴力被判三年有期徒刑;准予林侨妍离婚请求;夫妻共同财产中70%归林侨妍所有,包括现住房产;许志刚需支付许卿皖抚养费至大学毕业。
走出法院时,阳光明媚得刺眼。许卿皖深吸一口气,感觉像是第一次真正呼吸。媒体争相报道这起"模范市民"背后的家庭暴力案,许志刚的真面目终于被揭露在阳光下。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江斯年问,他们站在法院台阶上,微风拂过许卿皖的发梢。
许卿皖看向母亲,林侨妍正在和苏雅交谈,脸上是多年未见的轻松表情。"妈妈想开个小烘焙店,江阿姨答应帮她找店面。"她顿了顿,"我...想继续摄影。也许报考艺术学院。"
江斯年微笑:"那我们可以一起准备艺考。我打算学设计。"
"你..."许卿皖突然有些羞涩,"为什么要帮我们这么多?"
江斯年望向远处,思考了一会儿:"最初只是觉得不公平,想帮忙。后来..."他转头直视许卿皖的眼睛,"后来我发现,看着你从阴影里一步步走出来,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事情。"
许卿皖的心跳漏了一拍,阳光突然变得更加温暖。她想起那个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的自己,想起相机里记录的伤痕,想起法庭上揭露的真相...这一路走来,她不再是那个沉默忍受的女孩了。
"江斯年,"她轻声说,"谢谢你抓住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两人并肩走下台阶,走向等在车旁的家人,走向充满可能性的未来。
三个月后,林侨妍的"侨心烘焙"工作室在城东一条安静的小巷开张。店面不大,但阳光充足,装修温馨。开业当天,许卿皖用相机记录下母亲捧着第一个自制蛋糕的灿烂笑容——没有淤青,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喜悦。
同一天,许卿皖收到了全国青少年摄影大赛的入围通知,她的参赛作品正是那组记录母亲伤痕的照片,命名为《伤痕之下》。评审评语写道:"这些照片不仅是艺术的表达,更是社会良知的呼唤。"
晚上,许卿皖坐在新家的阳台上——她和母亲在城南租了一套小公寓,简单但温馨。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她突然意识到,这些影像不仅是过去的记录,也是未来的起点。透过镜头,她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道路。
手机震动起来,是江斯年的消息:"明天去学校看看吗?温室里的蓝莓应该熟了。"
许卿皖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抬头看向星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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