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个夏天

最近村里不太平,冯村长的脸色不太好看。

天已经黑了,他蹲在警察局门外的路灯下,用自己的草帽用力地一下一下“呼哧呼哧”地扇着风。

他年纪大了,来回跟着折腾这么一趟,整个人就像是在炭火上烤的土豆,里面冒着火,外面焦黑一片。

旁边的朱宏却像是没事发生一般,靠在旁边的电线杆子上望着天空发呆。

警局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路灯把那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瘦削的一个长条,像是另外一根电线杆。

朱宏回过头,冲那人喊了一声:

“喂,你等等。”

女人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挺晚的了,我送送你吧。”

朱宏说。

“不用了,我的车还停在那里,我自己回去就行。”

女人答。

朱宏也没坚持,他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从口袋掏出一包烟,抽出两根,一根递给旁边的村长,另一根拿在自己手里。

冯村长接过烟,夹在手里,也没站起来,等着朱宏给他点火。

“这种蘑菇的外乡人胆子还怪大的。”

他感叹道。

朱宏微微低头,他点燃了自己的烟,抽了一口,道:

“是啊。”

冯村长咳了一声,扶着腰站了起来。

朱宏把手里的火机递给他,对着面前空荡的长街吐出一口灰白色的烟。

两人站在警察局门口抽完了烟。

冯村长的儿子开着一辆宝马车来接他。

冯村长叹了一口气,拍拍朱宏的肩膀,道:

“小朱,今天辛苦你了,我就先回去了。”

朱宏点点头,又点燃了一根烟。

冯村长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又转过头冲朱宏挥了挥手:

“走了,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点。”

朱宏抬起夹着烟的那根手,也冲那边轻轻挥了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橙黄色的路灯下,白色的烟被风吹着,在夜色中腾起又散开。

朱宏心不在焉地抽着烟。

不远处的街角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响。

他抬头去看。

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骑着一辆拉风的摩托车朝这边过来了。

少年把车停在警局大门口,摘下头盔,露出了一张酷酷的冷脸。

朱宏掐灭了手里的烟,冲少年嘻嘻一笑:

“来啦!”

李悟朝他抬抬下巴,语气随意,问:

“怎么样?”

朱宏回头看了一眼警局大门的方向。

“暂时结束了,不过……”

他轻笑一声,神情有点烦恼又有点无奈:

“估计以后还有得掰扯。”

李悟没说话,他才回村不久,对村里的这些陈年八卦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刚才不过随口一问。

朱宏也没期待李悟能给出什么反应,他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正要跨上那辆摩托车的后座。

李悟皱起眉,表情有点嫌弃:

“散散味道再上来。”

朱宏嗤了一声,没理会,他一屁股坐上车后座,把脑袋枕在李悟的肩膀上像只大狗狗一样蹭啊蹭:

“走吧,今天真是累死我了。”

李悟一个抖肩,毫不留情地把朱宏的下巴从他肩膀上震了下来,随后双手一拧发动了摩托车。

拉风的摩托车在夜色中一声长啸,闪电一样蹿了出去。

朱宏哈哈一笑,也不在意,他双手撑住身后的位置,仰头看着星空,一头茂密的黑发在夜风中被吹得飞扬。

“你爸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他说。

前面的李悟没吭声。

朱宏又道:

“父子俩哪有隔夜仇,你跟你爸闹僵了跑回老家,你那继母不是更高兴了?”

车开了一段时间已经开出了城区,两边都是绿色的稻田,风从绿色的稻浪中吹过来,温度比起白天要凉爽许多。

李悟的鬓发剃得短短的,眉眼压得很低,像是山雨欲来前的乌云。

朱宏感觉到了他的不悦,也不想再多提,便换了一个话题,问:

“今天抬龙头的感觉怎么样?好玩吗?”

前面是一个弯道。

李悟双手拧着摩托车的把手,上半身微微低伏,车子压了一个漂亮的弯。

“一般般吧。”

他说。

-

桑青青睁开眼睛,外面的天空是淡蓝色的,太阳还没出来,空气有些凉。

吴秀英养了一窝鸡,每天早上那些公鸡们都会准时打鸣,今天也是这样,太阳还没出来,鸡窝里已经“咯哒咯哒”地闹翻了天。

以往桑青青总是用被子捂住耳朵继续睡,今天她却有些睡不着,她揉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院子里种的三棵水蜜桃树上面结了不少水蜜桃,树梢上的几个桃子已经开始冒出一点红。

在桑青青的印象中,桃子总是成片成片地熟,苦巴巴地等了许久也没看见一个熟,偶然有一天发现树上有一两个桃子开始冒出一点红色,那么很快一整棵树上的桃子都会染上那种可爱的红,粉粉嫩嫩的一大片,像是长在绿树上的云彩。

要么吃不上,要么吃不完。

以前每年到了水蜜桃成熟的时节,吴秀英都会让桑青青给村里的其他人送桃子。

桑青青会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粉粉嫩嫩的水蜜桃,挨家挨户地送桃子。收到桃子的人家总是欢喜的,老太太们会拉着桑青青的手夸赞她长得漂亮,还会顺手塞给她一些“回礼”。等桑青青回家的时候,竹篮里已经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有自己家地里种的瓜果蔬菜,也有过年过节儿女们孝敬长辈的糕点糖果,还有饭锅上刚蒸出来的糖馒头。

桑青青至今还记得那个糖馒头的滋味——又白又软,比她的脸还要大,一口咬下去带着淡淡的清甜。

当地人平时都是吃米饭的,但有时候为了图个新鲜也会在蒸米饭的时候在锅里蒸几个馒头。

他们蒸的这种糖馒头不像外面卖的那种馒头,不是规规矩矩的圆形或者方形,而是一种不规则的形状。桑青青觉得更多的时候它们像是一座座隆起的小山峰,贴着锅围成一圈,锅盖一掀,扑面而来的甜香味,混杂着专属于白米饭那种让人安心的味道,让人闻一口,只觉得格外满足。

这种和米饭一起蒸的糖馒头对当地人来说更像是饭前饭后的“甜点”,它们不是没味道的,和面的时候里面会放上一点糖,这样蒸出来的馒头吃起来既有面香,也有糖香。因为是在饭锅里蒸的,这些糖馒头底下往往还带着一层锅巴,咬上一口,馒头暄软可口,锅巴焦香甜脆。

她回忆着那个馒头的滋味,又想象着今年自己再给村里人送水蜜桃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又变得轻松了许多。

桑青青穿好衣服走出房门。

吴秀英和桑顺生似乎也刚起来,正坐在水井旁一边刷着牙一边聊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瞥到桑青青走过来,吴秀英问:

“你怎么起这么早?”

桑青青答:

“做梦了。”

吴秀英这次没有问她做了什么梦,她现在的注意力在更有趣的话题上。

“昨天去了一大堆人,连嫁到隔壁县的爱红都回来了,我看警察来了,还以为怎么了,是爱红把我拉过去跟我讲的。啧啧,都闹到警察局里去了……”

吴秀英昨天也去了龙虾节,而且她去的时间节点也刚刚好,她前脚刚踏进现场,后脚一辆警车“呜啊呜啊”地开过来,带走了三子和小娣,还有其它几个目击者。

桑顺生昨晚打牌打得很晚才回家,对龙虾节上发生的这件事浑然不知,不过一向平静的乡村里突然出现了一件惊动警方出面的闹剧,他明显还是很感兴趣的,那张平时见不到什么表情的干巴脸蛋上全是好奇和惊讶。

“三子现在还被关在警察局里吗?不会要坐牢吧?”

对于这个同宗的子侄,桑顺生明显还是有点关心的。

“没有,昨晚上就放出来了,听说是小娣在警察面前求了情,说要把三子放出来。”

吴秀英刷完了牙,洗完了脸,又顺手把自己的毛巾洗干净晾在旁边的晾衣绳上。

“三子要掐死她,她让警察放了他?”

桑顺生搓了一把脸,把手里的毛巾递给吴秀英。

“这事情郑先锋知道吗?”

吴秀英瞪了他一眼,顺手接过毛巾,答:

“知道,郑先锋都气死了,在警察局门口跟小娣大吵了一架,闹得凶得很。”

她蹲在井边,一边搓着毛巾一边说得眉飞色舞,彷佛就在现场亲眼看到的一样。

“昨晚老冯也去了,折腾了好久才把郑先锋他们劝回家。对了,爱红说这次真是多亏了那个种蘑菇的外乡人,要不是她冲上去打了一下岔,三子就真的把小娣掐死了。”

桑顺生似乎也有些后怕的样子:

“要是没有她那一下子,三子真把小娣掐死了,我们老桑家就要出一个杀人犯了。”

吴秀英撇撇嘴,语气有些嘲讽有些不屑:

“他们家的那个‘桑’跟你们家的这个‘桑’有什么关系?当年他们打米厂风光的时候我们去卖米也没见他们多给我们一分钱啊?”

桑顺生被呛了,也不敢大声回嘴,只是低着头小声地说:

“话不是这么讲的。”

吴秀英眉毛一竖:

“不是这么讲的?那是怎么讲的?!”

桑青青在旁边突然插了一句:

“桃子要熟了,奶。”

吴秀英没空搭理她,只顾着跟桑顺生拌嘴。

桑青青撇了撇嘴,有些失望,她刷完牙,用凉水冲了一把脸,小跑着去了外面的院子。

她蹲在桃树下,捧着下巴仰头看着满树的桃子。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慢慢地将她脸上的水珠吹干。她额头前的刘海被风吹着,微微晃动。

桑青青这两天听了太多的故事,听得她已经开始有些厌烦了。

外面纷纷扰扰,倒不如在这里看着一颗桃子,慢慢成熟。

她想。

然而桑青青看了一会儿,树梢上的桃子还是那个模样,没有更红一点,也没有更青一些。

她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正要叹气。

突然。

身后传来了吴秀英的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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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相逢的那个夏天
连载中糯米甜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