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逢忌日

回京的马车上,她哭闹不止,大声求着瞿寿别让他们带走她。

瞿寿一路骑马追随,用尽浑身解数还是没能阻挠,她走前,瞿寿将她父亲遗留给她的财产只留出最重要的给她,其余的都被父亲暂归老太太手里管理。

她太小了,身怀不理之财,不啻于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之上市。

而那最重要的财产是父母的家资、遗物、书籍字画,也是日后难捱的日子里撑下去的全部动力。

她还记得阎湜彧坐在马上,小小年纪就见日后的严苛,手持马鞭不耐地冷视着她的哭闹,瞿寿的阻拦让他气恼,他挥着鞭子让人把瞿寿拉走杖责,她则被他拧着脸、抻着头发轰上马车……

回京的日子简直是天地倾覆,老太太在世时,她尚且过了几年还算舒服的日子,可老太太一走……

寄人篱下的无奈备受冷眼,家资受制于人,只能赔着笑脸一点点要来救济一日。

没有人比她更知晓“京城居,大不易”的酸涩。

老太太一走,嘉远公夫人连有容——她的好舅母,便以她尚且年幼为名,拿走了老太太发话交付给她的产业家资。

瞿幼璇寄住在人家,没有一日是不付出些什么换来的一片栖身之所。

她手里缺钱,每月银子更是要就给一些,不问便忘记了,反正无人问起。

她原本住的院落被他们以“老太太喜丧需重新归置、修缮”为由给了其他的姐妹。

而她则被赶去了偏僻破败的风铃居,风铃居挨着池塘新湖,唯一的美景便是芙蕖花草之类的吧。

那时候过分时,吃的饭菜都是冷的、被人搅拌过稀烂的。

无人授意就是主人默许,仆人克扣就是中馈所纵。

冬日的炭火简直烧不了,不是无法点燃就是烟熏火燎待不住脚,只得她省吃俭用托“好心人”吃着回扣买来将将能用的——这又是出自谁之手呢?

她恐惧冬日,手脚会长冻疮,自己和珈蓝更会频频生病。长久的寒夜里她一度枕着父亲的衣物才能溺于梦乡中不被冻醒……

可这些还要防着别人的为难。

瞿幼璇将元宝投入化纸炉,看着火舌吞咽只留下转瞬的灰烬,依旧继续投着。

阎湜彧的胞妹阎宜晴自大猖狂,每每挑衅为难。在所有人“要大度”的施压里,平复她扭曲仇恨的只有最丑陋的诅咒。

大道理与公平从不在这段年岁里流露善意,留给她的都是刺骨的寒芒。

她没钱医治,只能自己偷看医术,即使看不懂也寻些土方法、省钱的法子去医治。

穷困潦倒的她,比之这京中的盲流只是多一片蔽体的屋檐,一些还算干净却单薄的衣裳。

可就连衣裳也是时常不合身的短一截,能裁衣时花些钱,要最便宜的料子、尽量长些便能多穿一段时间。

从物质到精神的贫瘠痛苦着瞿幼璇。她不能像珈蓝一般得过且过、接受别人的施舍,因为接受别人的施舍只换得来主人家面子的受损,报复来的雪球是她不能承受的恶意。

她的恨无处发泄,只能自毁自伤。

她学着像个木头一般麻木,像瞎子聋子哑巴一般沉默寡言、退避三舍。

她只有一个想法——要熬到成年,有一天得到自由身,逃跑掉。

扪心自问,她想过的惨烈报复,便是夜里放一把火,和她的绝望一起焚烧殆尽。

举起屠刀而不能,放下屠刀而不甘。

成年后,她找人告知瞿寿她的境况后,瞿寿再一次惭愧地红着脸离开了,离开前偷偷给她塞了银子,银子里夹杂的纸条告诉她找机会独户出去。

那天闹得每个人都不舒坦,平时不闻、不问、不相干的阎湜彧却一反常态,气愤地当面训斥她:勾结外人,中山狼,不敬尊长,没有良心,庸俗不堪。

她没有反驳,她只是在几天后他生辰夜无人看守时,将早已从园中发现没被仆人清理干净的荨麻,隔着手套装进阎宜晴遗落的香包里,趁着他书房无人偷偷潜入,换了阎宜晴送他的香包。

不久她便知晓了御医亲往府邸医治,他差一点便死了。

没有人找她算账她也当做知不道。

可是之后见阎湜彧几次对她欲言又罢,她便知道了他已发觉。可是她只想笑,心中一点担忧和后悔都没有。

不知什么原因,他没有选择告发她,反而请他母亲打着给各院赠礼讨个喜头的幌子,往她这方院子丢了一大堆锦帛绸缎和一大匣子金银锞子,似乎是想作求和的打算。

她冷眼瞧着,只觉得可笑。他还是怕死的,怕她这个光脚的真疯癫起来,谁都不好受。

今日是她父亲的忌日,想到那日舅母的话,她便觉得恨。

瞧着化纸炉火盆里焚烧着的纸钱,她取来自己一年来的字全然捎给父母。

瞿幼璇看着火舌吞没了熟宣纸,对着珈蓝说:“离开时,你比我还小些,还记得家里是什么样的吗?”

珈蓝看着小姐眉宇间能拧出苦水来。

便垂着眼睛、抿着嘴唇,等她听不到回答转头看自己时,闷声闷气地说:“记不住了。幽州家里没有这里大,也没有雕梁画柱,可我总觉得这里像个钱眼儿,从上到下都没有人情味儿。”

瞿幼璇一笑,抬手捏捏她的脸蛋,哄她道:“这里自然没有家里好,家里吃的好、穿得暖,你跟着我这些年,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儿。我心里总是觉得对你不起。”

“小姐在说什么话?老大人把我送到你面前,就说让我跟着你。老大人人好,不仅从我那个死爹娘手里把我买下来,还给我吃的、穿的,让小姐陪我玩儿……”

珈蓝那双大眼睛一出生就被说是眼皮薄,总是兜不住泪水,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串成了珠子,扑进瞿幼璇的怀里。

瞿幼璇稳稳地接过她,忍下喉下的哽咽,发誓道:“珈蓝,你信我。总有一天我会爬起来,再也不叫人把我打倒!我发誓那些我看重的、在意的,决不会再让别人轻易毁掉!”

珈蓝的哭声不止,却更加坚定了她心中暗暗的想法,她将她扶起来,拍拍她的脸说:“我决不会让你跟着我再忍饥挨饿!绝不会让你生病无人问津!珈蓝,你相信我吗?”

珈蓝终于擦了泪水,虽然还在抽噎,却坚定地点头,她握着瞿幼璇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即使没有任何言语,在这一刻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她重新站了起来,端着一盆水将帕子打湿,对着珈蓝哭成小花猫的脸轻轻擦拭。

她告诉珈蓝,“既然拿回了咱们的东西,没有不去看的道理。一会儿我们就出去,把这些单子上的铺子给摸清楚。要离开这里,必须自食其力。这些铺子就是咱们得立身之本!”

马车上,珈蓝撩开帘子,新奇地张望着街道的景象,忍不住感叹道:“京城原来这么热闹!”

她这边兴高采烈,瞿幼璇却是深深头疼,她看着这些移交来的账目,只觉得花团景簇下必定深藏危机。

就算再好的地段,也不可能全然没有亏损。

她合上账本,也跟着撩开查看外面的情况,不多时便觉得这条街开设的店铺都过于雷同,等她还没深思时就发觉马车停了。

看来,这第一站就格外不顺啊。

她心里盘算,下了马车就跟着小厮的指引,走到这“必清书坊”。

引用标注:

“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之上市”化用“小儿持金过闹市”这个典故出自 《左传》

“京城居,大不易”化用“长安居大不易”出自唐代张固《幽闲鼓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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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逢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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