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幼璇扫他一眼,瞧着他格外惊吓的样子,只觉得他狗眼看人低。
意有所指地说:“幽州是军旅贱地,活着的生民自然也是军旅贱籍。不比京中贵府地,自有高门贵妇、学坛大家教养,自是高人一等。”
阎湜彧听此话黑了脸,听着她的自轻自贱,却耻与自己为伍。他皱着眉恨恨地咬牙,说:“你总是把我想的太坏,却忘了自己也身处其中。耻笑我,难道能为你增添哪怕半缕荣光?左不过是你读书太少,才会看不透世俗法则,被那些圣贤书蒙蔽了!”
瞿幼璇暗自翻了个白眼儿,她擦着自己的手,忽而转身问他:“表哥,你读书多。那你教教我,什么叫作: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
他停下了喂草料的动作,硬生生地从马嘴里拔出手来,很是严肃地试图说服她,道:“庄子虚无缥缈,虽有真情却冷眼旁观。若是当作闲逸消遣,也许能化解执拗。可是荀子说明分使群,贵贱有等,你不明白?”
见他如此严肃,她便知道多说无益,故而很是爽快地点了头,又道:“是啊,贵贱有等。表哥,今日你我敞开心扉谈了许多,我受益匪浅,却是不能拉着表哥继续任性了,明日你还要上值,我就不多打扰你了。”
雨早就停了许久,瞿幼璇笑着接过油纸伞,瞧着门外犹在徘徊,似乎很是别扭还有话要同她说的人,她终究是弯弯眼,低下头,阖上门。
他没有走,她也没有笑,眼底全是违心的疲劳,直到过了很久,男人终于舍得拔开脚步远离她的小院。
瞿幼璇盯着挂在屏风上的男人的外袍,冷漠地走上前,将那又湿又皱的东西团成一团,随意地丢在地面,一脚踹到不知何处去了……
珈蓝迷迷糊糊地从颠簸中醒来,一睁眼就瞧见了支了肘倚在马车窗边,朝着外边出神的自家小姐。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在这里,却很是安心地转换姿势,迷瞪瞪地问:“小姐……咱们又要去哪儿?”
瞿幼璇淡然说:“回幽州吊唁故人,也顺便清理宅院了却后顾之忧。有一天等咱们出来,总不能没有落脚处。”
珈蓝缓了好久,终于像是听明白一般,一个机灵猛地起身,对着她兴奋大叫:“什么?今天咱们就回家了!”
“别总想好事,还要回去的。”
本在兴头之上的人忽被倒了一桶凉水,转瞬便拉了脸,抠哧着指甲想着办法。
“啊……咱们能不能耍赖,耗着不走啊……我,我不想回去了……”
瞿幼璇无奈叹口气,转过头来说:“那你留在老家,我给你留下一半儿钱财?”
珈蓝怎么肯,她赶忙起身爬到小姐旁边,气势汹汹地抱着她的手臂摇晃,闷闷地埋首在她胸间。
“我……我那里是这样想的!天杀的!小姐你要把我甩了!”
瞧她悲愤的样子,似乎深受打击。
瞿幼璇笑笑,揶揄说:“你可是个小霸王,力抗千军,我怎能轻易甩了你?怕是你手挥擂鼓瓮金锤,给我好颜色瞧!”
知道了是她逗趣的话,即便真有几分生气可她到底放了心,缠着她说道:“臭小姐!坏小姐!总是编排我!”
“什么时候的事?你是说那个小妮子真的走了?”
手握茶盏,因着心下惊诧,茶水撒了些泼到手上,妇人吃痛倒吸一口气,面色上却浮出一抹红光来。
“哎呦,这可了得?太太千万小心,这水可烫着。”
沈度娘赶忙找来凉帕子投了,瞧着太太面色上压制不住的喜色,她神思一转,提到了要紧事。
“如今既然人走了,便碍不着事了。太太也该考虑给世子爷成家的事,听沈轲那混小子说啊,世子爷近来总是对着窗出神,想必是有了心意了。”
连有容听闻气便更顺了些,笑意也就加深几分。
想她连有容此生骄傲处无非二点,一则是嫁了个知心会意的夫婿,二则就是生下了个能干的儿子。
她起身,丹凤眼一撇沈度娘,即使知道她自有些小心思,可她到底不放在心上,只是抬手对着金丝笼里的鹦鹉,颇有些兴趣。
见太太没有责备她母子窥伺主家,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停,惦念着自己手里还没焐热的金银,委婉地同连有容大谈起京中佳丽。
“太太有所不知,外头适龄的女子里,能配得起咱们世子爷啊,没有几个!这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多半啊都被教养的形同笨驴。咱们是什么人家,岂能要这些个鱼目?”
她笑得带上几分算计,经她嘴里一说,算来竟没有一个能算得上好的了。连有容也不着急,她拿着小金勺一点点将粟米混着瓜子碎放入食盆里,淡淡问她:“哦?京中的世家大族里,难道真没有好的了?还是你这夫人包藏私心了?”
沈度娘连忙否认,她谄媚地弯着腰,跟在连有容身边说:“婆子我岂敢有半分私心?只是念着到底奶过世子爷一场,这些情谊哪里能眼睁睁瞧着他被蒙蔽?”
见她说得有几分真心,连有容才看过来,直接问道:“说吧,是哪家的给你递了话。”
她哪里敢说出实话来,那贵人捏了她那混账丈夫的错,逼着她干这番事。
尽管是拿人手短,可到底是真金白银地送到手上,岂有不收的道理?故而她笑眯眯地说:“正是太太的闺中密友,工部侍郎家的谢夫人啊!”
连有容一顿,皱着眉头按下不表,心中不明所以,只记得谢家已然和楼家有了婚约,她那好友又只有一个养女,如何同她再结为亲家?
想来她便当做是沈度娘的说笑,故而收了好脸儿,瞪着她训斥道:“你这婆子可是得了失心疯了?谢家女已然和楼家那个小子有了婚约,难道成心涮我不成?”
沈度娘一听便知道她误会了,赶忙赔小心说:“哎呀太太!这都是老黄历了!如今谢家已然退了婚,人家谢小姐明珠宝玉似的人儿,岂能真地配给楼家?谁不知道他们浣阳旁支的楼姓经了商?虽说也有几分体面做了皇商家底殷实,可说出去到底惹人轻贱!”
听了原委,连有容便也点点头,到底是自己好友养出的女儿,自然没有差的道理。她也是见过那个谢幽微的,真真是美玉一般,明眸善睐、秋水依依,配自家儿子倒是也算般配,又见好友有此意,她心下便有了些愿意。
可她碍于仆妇在场,岂能表现出来?
直到自家丈夫净了手坐在桌前,她才沉吟着说了想法。
嘉远公听后不语,只握着筷子也不夹菜,见她越说越过火,提起什么“与清贵人家作连襟”,终是忍不了了。
“清贵?”阎鸻敬嗤笑,见她终于停了喋喋不休的话,这才苦口婆心地试图讲清。
“从前说文人风骨、清贵之家,谁人会置喙?可是自从宫门之变,叫那个赘婿趁机夺权后,谢家就再也不是什么清贵之家了。”
“如今他们弃信忘义抛开楼家,不过是见咱们家有利可图。你可知道那楼家独子楼安负气之下,跑到了边疆参军?为就这样的人家得罪楼家,真是得不偿失!若是做连襟只会被人戳脊梁骨!这叫自甘下贱!”
引用标注:
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摘自《庄子·外篇·秋水》译文:用自然之道来观察,万物原本没有贵贱之分;从万物自身的角度来看,都是自以为贵而彼此相贱;用世俗之人的眼光来看,贵贱的判定并非自己能够操控。
明分使群、贵贱有等:出自荀子提出的社会观,主张通过明确贵贱贫富、男女长幼的等级区分来组织社会群体,基于人性本欲的认知(人生而有欲,欲多而物寡),强调若无等级之分必生争夺混乱,需借助礼义规定度量分界以调节欲求,实现社会和谐。
擂鼓瓮金锤是四猛八大锤之首,乃是锤中之王。它的使用者包括汉末的伏波将军马援和隋唐的李元霸,后者因其威震天下而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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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悲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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