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黄媛,我认。”徐若琼细长的眼睛,露出一丝释然。
“可你不要以为我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杀周瑜!”她顿了顿,像是在搜索经年记忆,
“至尊过度服药后一度引发昏厥,以为自己快要不行了,想将周瑜大军调回京口,以防生变。我当然不想在这样一个时机,给你们兄妹掌控江东之权的机会,又怕周瑜一旦回来,我兄长军中狎妓的事情就会败露。我私下进献补药的事也会被查出。
所以,我就对至尊说,周将军如今领江东精锐大军开赴益州,若贸然将众将召回,必定引发猜忌。况且周将军威望甚高,那在外的诸将真正听命的到底是谁?恐一着不慎,江东便要易主变天。不如将周瑜私下调回,令大军停止前行,原地而待。这样就不会给了他人拥兵自重的机会。
你猜至尊怎么说?”
徐若琼好笑似的问向周瑛,“他说,就按你说的做。”
“你瞧瞧,确定不了至尊的疑心,我怎敢害死周瑜。至尊应该谢谢我,在他犹豫不定之际,是我利用一个人的死,换回了整个江东的安稳。不过,后来他也给我哥哥封了侯,算是恩赏。”
话毕,徐若琼痛快的笑了起来,“若是要恨我,不如恨他,是他一手造就我的狠毒。”
周瑛许久不说话,紧紧盯着徐若琼,脑中在消化这一切。
她明白过来,为何那日徐若琼会对孙权说出那句话,
“害死周瑜的这个机会,是你给我的。”
徐若琼像是看出了周瑛心中的不愿承认,
“我快死了,何必骗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枕畔之人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是江东的君。君王疑心,往往会牺牲无辜之人。可那人偏偏是周瑜。从他算计你和陆议的婚配开始,你就应该看清这个男人才对。
不过,说来可笑。他在以为自己快死之前,还想着再见你一面。有时,我真的不懂,他对你到底是何用情。也许,他从没爱过任何人。当然,这满宫的女人,又有谁爱他呢。都是可怜人。”
“一个没有爱的君主不可怜,没有权利的君主才最可怜。”
周瑛冷冷丢下这句话便走了。
那一夜,她躺在孙权身边,埋首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问道:“仲郎,你有想起我阿兄过吗?”
他的心跳的极快,不知这算是什么意思。周瑛不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监牢里的人带着脚铐一个个走出来,踏在松软的土地上,最后一次感受日光和夏草芬芳。
受刑的人中,独独少了徐若琼。
她不会死,被送回了吴郡老宅,了与残生。是孙登去向孙权求来的,报那三年的抚育之恩。
周瑛成全儿子的孝心。
如此,也有机会慢慢地折磨她,一刀下去,人头落地,未免太痛快了些。周瑛不会给她这样的好归宿。
余生的时间足够品尝周家经历的痛苦。
吕仓回望,蔚蓝的天空中,残月已收,瞧不见了。
少时,他不肯跟随父亲刘勋投奔曹操,只是为了追随被孙氏兄弟掳走的袁佩善。
只是为了她那句,“枫哥哥,你别不要我。”
他没有不要她,直到生命的尽头,他都未曾放弃她,不然怎会甘愿踏上周瑛为他编织的死路,换她生。
少时冲动,世人不解。可多年不改其志,足以证明他对她的情。
“至尊。”吕仓突然止步,转身对着高台上的人大喊。
“当年蒋干拜访周将军,周将军曾对蒋干说过一句话。
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讬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祸福共之。”
孙权的神情陡然变了。
愧疚的神色,一点一点爬上双眸。
坐在孙权身边的周瑛,目睹他细微的反应,心中已然明了。
立刻转过头去,看向远处的吕仓。牵动嘴角后,忍住那句“感谢”,只微微颔首,幅度极小。
吕仓完成了周瑛托他的最后一件事,这颗心彻底放松下来。
周瑛答应他,会保袁佩善余生无忧。
他笑着抬首看向灼灼烈阳。
温暖,和煦。
佩善,以后你可以日日看到阳光了。
夜深空寂,空旷内室的冰鉴里徐徐冒出冷气,爬向每一个角落,也飘向床帏,拂上各有心事的脸庞。
孙权翻身将周瑛捞入怀里,胸膛紧贴她的背脊,感受到她的温度。
十指紧扣,周瑛睁着眼睛,目光聚焦在帷幔上的绣纹。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这些声音。
“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讬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祸福共之。”
“他是江东的君。君王疑心,往往会牺牲无辜之人。可那人偏偏是周瑜。”
交叠重现,一点点啃噬她的精神。
她以为害死周瑜和黄媛的人全部伏法,一切尘埃落实,她会放下这一切,放过自己。
如今看,终究是不能。
“至尊——”
竹步轻唤的声音传来。
孙权很快应,他也未入睡。
起身看了眼熟睡的周瑛,动作极轻,却将她吵醒。
周瑛迷蒙睡眼,见孙权要走,闪烁着惊慌,拉住他的衣襟,不撒手。
“别怕,孤不走。”孙权无法,动弹不得,轻拍着周瑛的背,安抚完,给竹步叫来床边,询问是何事。
“胡府君跪在建业宫前席藁待罪已有好几日,吴夫人刚刚在宫门那儿大闹了一场,嚷着说要见至尊您。”
听到吴庭壁的名字,周瑛装成害怕的样子,往孙权怀里又瑟缩几分,满眼的害怕,开始流泪。
手臂上结痂的伤口裸露在孙权面前。
本来这个消息已让孙权心生恼怒,又见周瑛此刻再度受惊,更是对吴庭壁愤恨不已。
“乖,你先睡,孤一会便回。”孙权对怀里的周瑛轻柔道:“不会太久,就一炷香的功夫,孤答应你。”
见周瑛微微撒手,他又对竹步吩咐道:“去点炷香来给夫人看着。”
竹步微愣,赶忙应下。
“快回来。”周瑛抽泣完,又乖巧地给他披上大氅。
“好。你看着香,若是孤回来迟了,你就罚孤。”孙权笑,给周瑛哄好后,他放心走。
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周瑛脸上的害怕委屈渐渐消失,慢慢冷霜覆面。
指尖轻巧弹走脸颊上的泪珠,她冷笑一声,
“吴庭壁,就剩下你了。”
孙权很快赶到宫门口,远远就听见胡综训斥吴庭壁的声音。
“能不能别再闹了!夫人,我求你回府去罢!”
“表兄不肯见你,如此轻贱你,您还要在这席藁待罪干嘛!”
随后无言,传来吴庭壁痛哭的声音。
孙权看到胡综忍住怒意,无力的背影。
“伟则。”
胡综回身看到孙权,立刻俯首跪地,诚恳道:“拜见至尊!臣特来请罪,尊夫人身损至此,原由臣妇冲动为之,是臣管教不慎,死罪死罪,望至尊责罚!”
“伟则,孤说过,这不关你的事。”
孙权不忍胡综如此,自己的少时良伴,相知相伴这些年,他深知胡综此刻心中的愧疚自责,他都明白,他不需要胡综如此折磨自己,他不忍心看到胡综这样。
“表兄,他在这跪了这些时日,你连出来看他一眼都不愿,你知道他这些时日席藁待罪,米水未进吗?”吴庭壁一上来就控诉孙权的无情。
“那你又知道,尊夫人小产这些日是如何过的吗?”孙权恶狠狠的模样,让吴庭壁觉得有些陌生,“你也即为人母,难道就丝毫体谅不了丧子之痛吗,难道到现在你都没有一丝悔过,需要你的夫君在众目睽睽之下,席藁待罪,受人指点,都是替你顶罪!”
“臣与庭壁,夫妻同心一体,她犯下的罪责,臣同罪,可庭壁她如今身怀有孕,望至尊只责罚臣一人,臣甘愿受罚!”胡综再拜。
吴庭壁梗起脖子,对孙权道:“表兄,难道就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你知道周瑛对我夫君提到谁了吗?”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敢直呼尊夫人名讳!”孙权几次想要掌掴吴庭壁的冲动,碍于胡综在场,都忍住了。
“我偏要说!”吴庭壁丝毫不惧孙权的怒意,“周瑛她竟然在夫君面前提及了那个女人!那个已经死了三年的女人!我才是夫君的妻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明知道...明明...夫君忘不掉的那个人,她为什么还要提!
她为人妇,不耻!为人母,不配!为江东之主的嫡妻,更没有资格,我为什么不能直呼!”
“黄媛是吗?”孙权淡淡地说。
孙权的淡漠,让吴庭壁觉得自己的发泄激不起任何反应。
她愣在那,不敢相信孙权竟如此做,当着众人的面,更重要的是当着胡综的面,毫无避讳说了“黄媛”,无疑是狠狠地朝她扎刀子。
“吴庭壁你听着,黄媛是尊夫人的姐姐,是伟则从少时就一直爱着的人,她是已经死了,可你无论怎么做,都和一个死人争不了高低。你耍尽手段,和徐氏联手害她的那天,就该明白这点。”
胡综慢慢抬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反复琢磨孙权说的后半句话,直看到吴庭壁气焰渐低,面对自己有些躲闪的眼神。
徐若琼做下的所有事,在孙权那儿是一本明账,包括为了逼疯周瑛,暗害黄媛的事。
原本知晓这一切,他大可以不说,可看到今日,为胡综不值,更对不知悔改的吴庭壁失望透顶。
杀人诛心,他会比吴庭壁做的更狠。
“从前,孤念舅父早早离世,你一人不易,孤与你有血脉之亲,容你让你成全你,许了一场并不圆满的姻缘给你。三番五次不顾与伟则之间的兄弟情谊,要他为人夫多多谦让于你。
可你又是怎么对孤,怎么残忍对孤的女人和孩子。自己掂量掂量,没了孤的庇护,你又能张扬舞爪几日?如今看,是孤做错了,从今以后,伟则与你休妻也好,和离也罢,孤不会再过问。”
他不留情面说完,莫约快要一炷香的功夫,便走了。
“表兄——”
吴庭壁跪地哭喊着,转而又看到身边的胡综缓缓从席藁起身,一言不发。
“伟则,你听我说!伟则——”她奋力牵住他的手,却被生生甩开。
胡综头也不回的离开,留她一人在那,没有再像以往,总是喜欢走在她的身后,把她护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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