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老鼠

到了阳春三月,柳条抽出新芽。崇椒院的侍婢们换下夹袄,穿上碧绿色的春衫,在白凝的带领下,给整个院子换上轻薄的珠翠纱帘。

周瑛如常亲送孙登和孙虑至衢舟台读书,夕光西沉时,再将两兄弟接回来。一路上,都能听到稚童的欢笑声,还有兴起之时,孙登将今日先生教授的新文背诵给周瑛听,一脸自豪,等待母亲的夸赞。

用过晚膳后,又陪两兄弟到园子里散步消食。孙登叽咕了几句,已好些时日未见到阿父。见他有些失落的神情,周瑛只得宽慰孩子,父亲如今政务繁重,难得回院一次,应当体谅。孙登孝顺,拍了拍胸腹,说待自己大了,便能替父亲分忧。周瑛笑着拉起两兄弟的手,回院洗漱就寝。

等更漏滴落声愈发清晰时,周瑛知道今夜孙权又不会回来了。这些时日他不是前往军营督军,便是和大臣们在议事堂商讨政务,入夜后,索性就留宿在议事堂后的内室里。

起初,被派来的竹步告知周瑛,至尊今夜会留宿议事堂,让她不必再等。周瑛还要追问一句,可需召内宫的其他夫人去侍奉。竹步像是预料到周瑛会问一般,赶紧把锦盒掏了出来,说是里面的东西,夫人一看便知。锦盒匣子里只一张条儿,[政务繁重,无心亦无力。]周瑛看完羞红了脸,把条儿折好,拿去灯火那儿烧了,便就寝了。渐渐地,竹步也不来禀报,周瑛便默认他是不会来了。可心里却愈发好奇,议事堂整日进进出出诸多大臣,议的究竟是什么事。

走到窗边,她看着月光透过竹帘纱漏进来,拂在她的脸上,投于青瓷砖地上一个单薄的影子。

白凝拿过银簪子,挑了挑将灭的烛火,看向周瑛提议道:“夫人,要不明日咱们去议事堂瞧瞧至尊?”

“好。”周瑛舒了一口气,“再做些甜酪带上。”

清晨一大早给两兄弟送去衢舟台后,周瑛便开始洗手做羹汤。

提上食盒,主仆上悠悠一路观景,走过曲桥便是议事堂。刚踏上两截桥阶,就注意到议事堂前,仲姬的身影。

她正和竹步说着话,身旁的小侍女和白凝一样,也提着食盒。

竹步虽恭顺,满脸堆笑,但依旧稳稳挡在仲姬面前,纠缠了片刻,仲姬身旁的侍女将食盒递给竹步后,主仆两便走了。

仲姬离开时的脸色并不好,被周瑛察觉到,她垂下眼睛,停驻在那,没有要行进的意思。

“夫人,怎么了?”白凝顿了顿安抚道:“内官若是见是我们,绝不会让我们吃闭门羹。”

“这个我知晓,竹步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阻我的路。只是...”周瑛没有继续说下去,折身朝崇椒院走去。

白凝愣然片刻,又遥望了一眼紧闭禁门的议事堂,赶紧跟上周瑛。

议事殿里,侍从们依次掌着白纱灯进殿,不懂声响的燃起烛光,亮彻满殿。

跳跃的烛光扰的孙权不停地捏起眉心,旁边不时传来大臣们争论的声音。

“曹军即便欲攻汉中欲和刘备抗衡,可合肥一直是军事重镇,他怎会抽调合肥之兵,令其空虚。至尊,依臣看,再度起兵攻打合肥太过冒险。况且,谍探的消息不一定准确,曹操是否真要起兵攻下汉中,都是未知数啊。”

张昭拱手道:“合肥于江东而言,孰轻孰重,你我心如明镜。不攻占合肥,江东始终要偏安一隅,自织困局。”

“冒险,太冒险!”

“战机稍瞬即逝,难道还想着稳扎稳打?刘备已占领荆、益州。曹操怎会安心看他坐大。两虎相斗,如此良机,怎可错失。”

“可若是江东派军攻打合肥之际,曹操豁然和刘备结盟,转而攻打我江东,到时又怎能救江东出困局!”

“孙刘交好,难道刘备会自毁盟誓。”

“如今刘备的正妻是吴夫人不是孙夫人!”

始终沉默不语的鲁肃,这时眉心微挑。

即便两派口舌争锋如此激烈,吵闹了这些日子,他都未插一语,他在等孙权拍案定音,就好像在等建安十三年,那个有魄力斩断案角,誓必要和曹军决一死战的年轻君主,再度出现。

争吵间,哗啦一声,竹简纷纷落地,与青瓷砖地接触的一瞬,发生一连串的清响。

张昭等人顿在那,纷纷望去。连闭目养神许久的孙权都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眼那个传出异响的方向。

此刻,殿中安静如斯。

众人还没来得及继续方才的争论,竹简掉落的声音再度传来,比上一次更大。继而伴随的还有一句小声的“哎呦——”

孙权眸中一动,立刻拦住要去查看的竹步。自己朝那个地方走去。

身后大臣们远远站着,都拢袖细观。

一步接一步,履布和瓷砖摩擦的声音细闻可听。

穿过层层檀木竹纹书架,昏暗角落处,散乱的竹简铺了一地,还有几卷兜在褐色布衫里。

孙权看到一个小侍从跪在那,把头埋的很低,帽檐把脸遮了大概,他歪了脑袋,深深望去,还看不真切。

“怎么如此不小心。”孙权沉声说道,“赶紧退出去。”

那小侍从如捣蒜般点头,差点给帽子甩飞,立刻起身,伸手捡起竹简搁置在一旁,埋首正从孙权身边走过时。

衣袂飘来的清香钻进孙权的鼻子,他一伸手,把小侍从扯了过来。

褐帽悬落,飞扬的发丝如瀑布般落下。

望着怀里的人,孙权又惊又喜。

“至尊,可有异样?”张昭关切的声音传来。

孙权正打算开口时,周瑛的指腹按住了他的唇,“嘘!”满脸的哀求。

他不怀好意的笑,随后张口道:“无事,就是只不老实的老鼠。”说完朝她的脑门上弹了个响。

痛的周瑛死死咬住唇,不敢吟咛。

给她放开后,孙权整理衣襟,敛容走出,看到一众大臣皆是疑色看着他。

他口气轻松道:“无事无事。”又看了一眼更漏。

张昭看出孙权忍住的困意,于是提议道:“不如今日先议到这儿,待明日至尊再召臣等前来商议。”

“好。”孙权吩咐竹步,让侍从们掌灯开道,好生送诸臣回府。

殿内侍从们给灯添过油后,孙权便将他们都遣走了。等到殿内只剩下他高坐在那时,他对书架那个方向,稍稍扬高了声音,“出来罢。”

过了好一会,他看到一身侍从褐色宫装的周瑛,扭扭捏捏出来,站的远远的,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摩擦着。青丝随意扭成一个髻,不知从哪顺来的一只玉管毛笔,簪在髻上。她这幅样子特别像少时偷跑出来玩儿的野丫头,被他抓个正形。

“站那么远,怕孤揍你?”孙权好笑道。

周瑛怯生生的抬首,不施粉黛的面容十分清丽,眼中闪着珠光,藏着些许恐惧和担忧,让人看了心中满溢怜爱。孙权的心登时就软了下来,“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一样。”口气缓和了很多,朝她伸手,示意她过来。

忽而脸上开始露出丝丝笑意,眉眼间的娇俏和十几岁时一模一样,她提着长衫,娇跑到他身边坐稳,揽过他的臂弯。

恍惚间这一刻,他以为回到了少时的庐江,春风盛景的舒城。

“为什么要扮成这样?大可以正大光明的来见孤。”孙权不自觉的捏上她的发髻,觉得有趣的很。

周瑛双眸一抬,“旁人倒是正大光明,可惜没进得来。我就只好使点小手段,来见我的夫君啦。

“你不是旁人。”孙权突然正色,郑重其事道:“你是权的妻,想何时见为夫都可以。”

“可我不想让大臣们说闲话,在你忙碌的时候还来叨扰你。我本在他们心中就不是个贤惠的人...”周瑛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委屈,让人听了有些心疼,“可我很想你,算日子,我们已经好久未见了。”

孙权面露愧疚,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

“对了!”周瑛眼中闪过亮光,“我做了桃花甜酪,给藏在书简后了,我给拿过来,你尝尝。”说完,就兴奋的从他怀里跑走,一溜烟消失在木架中。

片刻,她提着食盒,从盒中取出一个青瓷碗盛满的桃花甜酪,端到他面前。托着腮,期待地看他吃了一勺又一勺。

“以后不许再说自己不贤惠。”孙权笑,揽过她的肩,和煦道:“孤知你心里委屈。只是这些日子军事繁重,难免会忽略你。孤虽年逾三十,可在这些臣子眼中,孤年轻的很。孤生怕哪件事处置不好,寒了这些臣子的心,也会让江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

“我明白,虽怨为人夫的仲郎,可却为江东六郡百姓欣慰,有这样一位开明贤达的君主,是江东的福气,百姓的福气。”

孙权捏了捏她的脸,“你才是吃甜酪的那个人,满嘴的甜言哄孤开心。”

待一碗甜酪见碗底,看孙权心满意足的神情,周瑛莞尔一笑。随后她便注意到案上的地图,问道:“又要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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