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用毒

裴云暄抢言:“是,是有的。月姐儿早产,胎里虚弱,如今快四个月了,身子一直不见好。”

刘老叹息摇头:“不知是福是祸,三姑娘从未躬亲哺乳,倒是救了月姐儿的性命。”

“此毒积压在母体,虽使三姑娘孱弱,却并不是药石无医。倒是月姐儿若食母乳,用不了几次便会毒发身亡了。”

裴云暄被吓得腿软,直直瘫坐在地上。到底是裴家最聪慧机敏的姑娘,在大悲大惊之中尚能及时思考,几息之间她高声喊:“是宋怀弋!寒山灵芝、龙涎香,都是宫廷之物,寻常人物何以寻得?是不是宋怀弋!他……”

她看向赵彦秋,短暂寻回了理智,恳切道:“三姐夫,赵大哥,求您说实话吧,给我姐姐用的寒山灵芝到底是谁拿来的?”

赵彦秋仍被困在震惊和悲愤中出不来。如玉公子木木地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妻子,泪珠从眼角顺着面庞划过。

二门上,管事徐雄一身冷汗,伏跪在地挡在门口:“恳请世子饶命,切勿乱闯内宅。”

宋怀弋墨色斗篷下隐隐透出银色铠甲的亮光。世子居高临下,看徐雄的眼神像看一条拦路的狗:“滚开。”

“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外院的小厮管事纷纷跪在地上求饶,却没有一个人起身让路。

“世子何须同他们废话?打晕了扔在一旁便是。要紧的是三姑娘。”刃影冷漠开口,只等宋怀弋一个首肯。

就在宋怀弋不耐烦地抬手之际,一道冷峻男声打断:“宋世子夜袭强闯臣子内宅,不知是仗着谁的势力。”

宋怀弋闻声抬头,裴云曜站在二门后冷眼看着他。

宋怀弋面色阴沉,直言:“我要见她。”

裴云曜神色未变:“宋世子,三妹妹已有夫婿女儿。即便是天潢贵胄,也没有强抢人妻的道理。”

“……何出此言?”宋怀弋握紧了拳头,冷嗤一生:“听闻挚友突发疾病,特来送医,还请裴二郎切勿阻拦——莫误卿卿性命。”

裴云曜正要发作,吴初樾疾步跑来,将裴云曜拦在身后,怒气冲冲盯着宋怀弋:“三妹妹蒲草之姿,深谢世子垂怜。只是三妹妹床前已有夫婿侍疾,我家不便待客,世子请回吧。”

“吴初樾,”宋怀弋眯眼:“本世子予你,是知遇提携之恩,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裴云曜不堪妻子受辱,一把搂过吴初樾,旋身竟从腰间拔出长剑来,直指宋怀弋咽喉:“世子若再蛮横无理妄图强闯,休怪我不客气——今日便是世子杀了我,我亦要守在此处,断不容你为非作歹!”

世子近卫也要拔剑,却被宋怀弋拦下。

“……好。”

宋怀弋终究败下阵来,只低声说:“这位是我帐内军医,还有我这些年搜集的稀珍药材。让他去看了季蘅再来回我话,我便离开。”

“张郎中和宫里蒋太医已经看过,三妹妹已性命无碍,不必劳烦世子了。”吴初樾冷静拒绝。

双方对阵之际,突然一阵骚动,只见赵彦秋愤怒奔来,夺了裴云曜的剑就刺向宋怀弋。千钧一发之际宋怀弋侧身闪过。

近卫不敢妄动,宋怀弋到底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赵彦秋一届文臣,了了几招便被宋怀弋打落了剑。宋怀弋起了杀心,眼底血红,一拳直逼赵彦秋命门,被裴云曜飞身挡住。宋怀弋反应不及,即便解了几分力道,到底还是把裴云曜击倒,连带着赵彦秋,二人一同倒在地上。

“二郎!”吴初樾被吓狠了,扑过去扶着裴云曜:“二郎你没事儿吧?二郎!”

这一声声“二郎”叫得宋怀弋无比心烦,转头骂道:“瞎了?还不快去给他疗伤。”

军医一哆嗦,领命前去看裴云曜伤势,被裴云曜强撑着力气推开。裴云曜恨恨地盯着宋怀弋,没等他张嘴骂人,一直沉默的赵彦秋突然开口:“宋怀弋,是你要害她……”

“宋怀弋!”赵彦秋站起身来,双目赤红,如深怨鬼魅般:“你给季蘅的香里掺了什么?掺了什么!”

宋怀弋皱眉,“什么香——那香是寻常香方,我亲眼看宫中太医查过,绝无问题。”

“以寒山灵芝为君,龙涎香做臣。”赵彦秋恨之入骨:“你要害我妻女一双性命。”

宋怀弋瞪大了眼睛。

少顷,宋怀弋怒极反笑,盯着赵彦秋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赵彦秋,你说错了。自始至终,我想杀的只有你一人。”

“你用奸计夺走季蘅,向官家投诚,无耻之尤。竟还敢在此污蔑我?”

“赵彦秋,你少在这假惺惺。”

谁料赵彦秋居然笑了,他嘲讽宋怀弋,更是在嘲讽自己。

“宋世子,好一个宋世子。为人鹰犬,被当了弃子还要拼死效忠——蠢呐!愚蠢至极!”

“我看你已是活腻味了。”宋怀弋拔剑要上,被刃影拉住:“世子不可!”

“滚开!”

“住手!”刘萱苹现身门后,她着急赶来,不顾二人剑拔弩张,只对着吴初樾说:“老太太醒来,云晖去看顾,她直问府里喧闹,是不是三姑娘出事了。”

“世子、殿下,”吴初樾逾矩了,一时情急口无遮拦,“祖母病危,如是受了惊吓有三长两短,只怕季蘅知道后更是活不下去了。”

“您、您若真为了她好,”吴初樾哭着跪下叩首:“就请您快快离开吧!”

宋怀弋顿时泄了力。他站在裴家这一大家子人对面,一个个人、一张张脸地看过去。

望着他的样子都是如此冷漠、如此怨怼——面目可憎。

仿佛他是杀人不眨眼的罗刹,今日不是来送医,而是来屠他满门。

宋怀弋闭上眼不愿再看,收了剑旋身离开。路过跪着的军医,看似对着他说,实则说给裴家人听:“你今日若见不到裴三娘,诊不了脉,就在此自寻了断,别劳本世子动手了。”

军医伏跪在地抖若筛糠:“是。”

宋怀弋带着人终于退出裴府。吴初樾紧张裴云曜伤势,要差人去喊张郎中,被军医扯住了衣袖。军医频频叩头,额间都有了血印:“求娘子怜悯,让我替裴大人、裴三娘疗伤吧!”

刘萱苹见这军医声泪俱下,实在可怜,劝道:“二嫂嫂,你先带二哥哥去休息,让这军医给瞧瞧吧。那宋世子是个不讲理的混不吝,惯会草菅人命。”

说罢,她转向赵彦秋,试探地说:“三姐夫,四姐姐让我来叫你。”

赵彦秋站在原地,长剑落下,剑刃砸在青石板上落出一声脆响。少顷他转身,拔步向内宅去。

迈进花厅时,裴云暄正扶着刘老在交椅上坐定。她听见赵彦秋进来,抬眼看他:“姐姐还在昏睡中,那边有梦辽看顾,姐夫你不必去了。”

赵彦秋置若罔闻,直直要向里屋去,被裴云暄强忍着怒气的声音定住:“赵彦秋,你现在过去只会扰她。”

“不如你留下,我有事情要问你。”

裴云暄在桌前八仙凳上坐下,长舒一口气,锐利的眼神如同一把匕首,将赵彦秋贯穿:“你知不知道寒山灵芝是宋怀弋送的?”

看似质问,实则笃定。

赵彦秋的沉默回答了她。

“好啊,好得很。”裴云暄气急:“三姐姐血崩之时你把我们都拦在屋外,请来了蒋太医。我们只知是蒋太医妙手,救回三姐姐,却从未听你提起是如何救的、怎么救的。”

“怎么?你不愿意承认是宋怀弋救了三姐姐吗?”

赵彦秋打断:“四妹妹。”

“如今你问我当日是否存了私心,我可以回答你,是的,我明知是宋怀弋送来的救命药材,却故意隐瞒。”

“但此时你问我这些毫无意义。当下要紧的是,”赵彦秋转身看向她:“宋怀弋差点害死季蘅和月儿,是无心吗?我不信。”

“即便他有意救季蘅,但他设计企图毒害我和季蘅的女儿,是不争之实。”

“月儿是季蘅与我的血脉,更是你们裴家的骨血至亲。你此刻站在宋怀弋的立场来质问我,是为何?”

裴云暄未被他带偏,更不想和他讨论亲情伦理。关键时刻她犀利发问,和裴云曜如出一辙:“我不愿同你多言。你只告诉我,事已至此,你到底愿不愿意同三姐姐和离?”

“不和离。”

裴云暄还是被赵彦秋的干脆惊讶到,她一时语塞,被赵彦秋抢白:“你们裴家忌惮世子淫威,我不怕。”

“明日我就带季蘅回赵家。”

裴云暄发怒:“我看谁敢!”

“赵彦秋,我看你是疯了,少在这含血喷人。”

“我赵家,天子近臣,有从龙之功。为人臣子恪尽职守、誓死忠君。”赵彦秋字字泣血:“宋怀弋一个外戚,投敌四年又骤然折返,居功自傲要搅得臣子家破人亡,我倒要看看如今天下是官家说了算,还是他宋怀弋说了算!”

床帐内梦辽跪坐着趴在裴云晰身边,听见四姑娘和三姑爷激烈争执,流下两行清泪。

突然她发觉她握着的手轻轻颤抖,她急忙去看裴云晰的脸,只见眼皮下眼球微动,竟然是要醒来了。

“姑娘……”梦辽不愿惊扰花厅中的二人,压抑住内心的惊喜,轻声唤:“姑娘?您醒了吗?”

她看见裴云晰煞白的双唇轻启,嗫嚅着喊着什么。她附耳过去,只听见细微的声音:“……延辞、延辞……”

梦辽揪心,她的傻姑娘,还在唤那宋世子的表字。

她声音极轻,像是怕碰碎了裴云晰:“姑娘,您若是醒了,就劝劝三姑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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