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不过是年岁到了。”宋潜朝笑了笑,冲他招手。宋怀弋走到父亲跟前,宋潜朝打量着独子,忍不住伸手去拍宋怀弋的肩膀:“你又长高了,也壮实了许多,有你老子年轻时的模样。”
宋怀弋扯出笑容来,却难掩苦涩:“爹,您正值盛年……”
宋潜朝笑着打断:“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何来的正值盛年?”
不等宋怀弋开口,宋潜朝让他在身边坐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急匆匆地来找我,是为着何事。”
宋怀弋心头一紧,却没从他父亲口中听见他期待的话:“可眼下,怕是难随你的意了。”
“……这是为何?”
宋潜朝看着他,心生悲凉,面上仍是慈爱笑意:“西北战事吃紧,陛下前些日子召我进宫了。”
“陛下要父亲您出征?”宋怀一皱眉,他虽然道父亲正值盛年,但如今也是年近六十的人,如何能在受得了战事之苦?
宋潜朝顿感心痛,险些挂不住笑容:“若是要我去,那便好了。”
“陛下的意思,是封你为平虏副将,今年八月出征西北讨伐蛮族。”
宋怀弋震惊:“陛下——让我去?”
他不禁有些胆寒,但身为将门虎子,一身热血也顷刻间沸腾起来。西北蛮族多次来犯,一直是本朝大患,荡平西北、封狼居胥,驱逐外敌、开拓疆土,是多少军中男儿的梦想。他父亲昔年亦是在马背上帮着当今圣上一统天下,逐鹿中原,斩除逆贼,稳坐朝堂。
世人总说肃国公一生骁勇,却只得宋世子一个孩子,必是舍不得将他送到战场上的。即便他在西郊大营已经随军操练了这么久,还是有人说嘴,议论他不过是走个过场,日后必定是封个不痛不痒的虚职,坐享高官厚禄,一条依仗家族的米虫罢了。他不甘心自己苦练多年,却连战场都上不了,只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宋潜朝在儿子眼中看见了光亮,心中却一片荒芜。
“我说你年幼,”肃国公垂下眼睛,眼角已有深深的纹路:“奈何陛下说,你近年在西郊比武长胜,以一敌百,是难得的帅才。”
“陛下真的这么说吗?”宋怀弋有些激动,“爹,我今年八月便满了十八岁,哪里年幼?您十八岁时早就陪着陛下平定南疆了。”
宋潜朝见儿子这番模样,如鲠在喉。他要如何向这样踌躇满志的宋怀弋点明他心中忧虑?
他悲痛难耐,想起妻子弥留之际留给他的话,更是痛不欲生。
“你娘走前,特意嘱托,”宋潜朝想起妻子的面庞,眼眶微红,宋怀弋沉浸在激动与振奋中,未能察觉:“不要你为家里挣得多少荣光,只求你一生平安顺遂。”
“爹,我想去。”宋怀弋似是怕父亲再向陛下进言,立刻恳请道:“我空有一身武功军术,却一直无处施展。我知道您和姑母一直疼惜我,可,可我不是娇养在屋中的,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啊!”
“与其被困在京城、像条米虫,”宋怀弋说话时咬牙切齿,迫切地想要证明给所有非议他的人瞧:“不如让我为国尽忠,去西北荡平蛮族!”
“昔年端阳静公主,身为女子却能凭一己之力平定东海。我是爹的儿子啊,是堂堂敬定肃国公宋家的儿子!边关有难,岂能龟缩京城安居?”
宋怀弋“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抱拳向父亲请命:“若父亲不允,我即刻进宫,亲去官家面前求见。”
宋潜朝看着儿子热血沸腾,怕是现下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进去了。
也罢……
他宋家也是在军中埋了几代人,才有如今基业。宋怀弋虽然年轻,却并非有勇无谋,不过一年多,他在西郊大营里已颇有声威,常有人赞他虎父无犬子,甚至直言,他比肃国公这个当爹的,更有气势。
是啊,宋怀弋,是肃国公宋家的儿子。
金戈铁马、沙场搏杀,就是他的宿命。
宋潜朝闭了闭眼,在睁开时,眼角泪花已被掩去。
“跪什么呢?快起来吧,圣旨不日就要下来,我不想让你去,难道还能抗旨吗?”
宋怀弋喜出望外,笑得嘴角泛起浅浅梨涡。少年人意气勃发,风姿健朗,宋潜朝看着儿子如今已出落成这样优秀,虽有担忧,也忍不住笑意:“你现在高兴,可也不想想你心心念念的裴三娘怎么办?”
宋怀弋听见这三个字,一时怔愣住:“什么怎么办?”
“你姑母本已定好,待她笈礼前夕把她传进宫里说话。得了她答复,待她笈礼一过就要给你们赐婚。”
说到“赐婚”,宋怀弋立刻面红耳赤:“……啊,太子表哥来信时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宋潜朝叹息:“沙场刀剑无眼,你一去少说也要四五年,你要让人家姑娘枯等着你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宋怀弋像是被人兜头泼了桶冷水,瞬间如置身冰窖般。
平定西北岂是纸上谈兵之事?昔年边疆动乱,那些平乱将军,少说三年,多了五年、十年,便是一辈子扎在边疆、马革裹尸的都数不胜数。
他这一去,何谈归期?
刹那间,这些日子的欢欣雀跃统统变成了痛苦。
宋怀弋勉强定了定神,却发现思绪混乱纷杂,心跳都失了节奏。
肃国公见宋怀弋失魂落魄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在他身上踹了一脚:“这件事都想不明白,我如何放心你去西北?速速滚回自己屋里,把裴三娘的事想清楚。”
宋怀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在屋中的,只知道回过神来时,自己正捏着裴云晰的书信和那串十八籽。
夜里宋潜朝听下人来报,宋怀弋整日水米未进,把自己关在屋中不愿出来。他更是无奈,又体谅宋怀弋小小年纪便要经历这般苦楚,终是没忍住,走到了宋怀弋门前。
“弋儿,”宋潜朝背对着门站在廊下,苍老的背影照在门上,留下阴影:“咱们国公府的男人,脊梁骨比枪杆直,但心里得始终有块软地方盛着家人。”
“我年轻时在外征战,你母亲在家中苦等,多少次我生死一线时,都想起她的脸。那时候真的悔啊,明知自己是个生死未定的人,却还要迎娶她,倒不如当初不挑明心意,或许她嫁了别人,便能一生安稳了。”
“但你母亲同我说,”宋潜朝望着亭中枇杷树,像是想起了亡妻的笑颜:“男人要像树,断了枝桠也要给想护的人撑着天。”
“如今你去西北已是板上钉钉,我已知会了你姑母那边,一切暂停。你明日去见一见那裴三娘吧,不论多难过,总得拿一个决断出来。”
“你若不想她被你困住,便趁早说开,莫要让她一个小姑娘伤怀太久;但她若愿与你共患难,你也别寒了人家的心。”
“真正的胜仗可不是马革裹尸,”宋潜朝转身离去,“是带着她缝的平安符回家,听她骂你又把盔甲丢在廊下。”
有人归来有人去,世事无常,团圆太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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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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