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身侧的赵彦秋自然听说了那玉环的事,忍不住侧目去看她。见那女郎面色沉静,只专心地看着手中书卷,阳光洒在她发髻上,一支桃花盛开。
她很久没戴过那支玉兰了。
赵彦秋收回目光,盯着书卷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无奈自嘲。
确实,桃花灼灼热烈,而玉兰,不过寡淡飘零。
宋怀弋不日出征的消息也传遍了朝堂,他亦听了妹妹提起。赵彦灵没有从他脸上看见想要的表情,便直白地问:“那宋世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囫囵个地回来,你不再去试试?”
赵彦秋并未理她,只执笔书写,半晌才悠然开口:“宋世子武功兵法惊才艳艳,又是皇后侄子,怎么可能真让他有去无回?”
赵彦灵轻巧地笑了,她意味深长道:“皇后侄子……沙场上刀光剑影,总是——意外横生。”
“指掌兵权、极富军威的肃国公,身为独子、骁勇善战的宋世子,还有个,贤良淑德、生育太子的皇后。嗯,这宋家,确实是满门忠烈。”
赵彦秋专注手中习作,并未深思赵彦灵这段的意有所指。他也不愿听这个阴郁诡谲的妹妹说的这些没头没尾的话:“你这些日子怎么有空总来同我议论这些俗事。守静呢?他不缠着你了?”
说到她的夫婿,赵彦灵终于有了一丝人味儿,转过脸去看赵彦秋书桌上的文竹盆栽:“他笨得很,此次登科怕是无望。我便让他下次再考,他跟我置气呢。”
赵彦秋斜了她一眼:“你这话未免太伤人。守静怎么笨了?不过性情憨直了些,文采学问丝毫不逊色。”
“他那个性子,本就不适合入朝做官,”赵彦灵伸手去揪文竹的叶子,被赵彦秋笔杆一转打在手背上,才悻悻地收回手:“我准备过几年,把他放到国史院去,省得他日日惦记着科考。看他那个笨样,我心烦得很。”
赵彦秋忍不住轻声笑了,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停笔,抬手看着这篇策论,嘴上却说着别的:“少有事能让你心烦,看来和守静的这门亲,母亲选得不错。”
赵彦灵被打趣,却不脸热,只眯起眼睛瞧着她哥哥:“既然如此,那你也该听母亲的话,去娶孙家那姑娘。”
意料之中,赵彦秋像是没听见这句话,将写满字的纸拿到一旁晾干,又提笔开始写下一张。
赵彦灵看着他下笔行云流水,心中顿生烦躁之情。
她虽只比赵彦秋小两岁,但她的书法却是由赵彦秋给她启蒙。兄妹二人都有一手绝妙本领,那就是模仿他人字迹,赵彦秋在这方面更胜一筹,只消看几眼便能将某种字体学个大半,练习几次后更是能出神入化、连神韵都能模仿个九成九。他们二人都习惯将练字习帖当作日常陶冶心境的消遣。赵彦秋在书房里一张又一张地临帖,面上却是淡然从容之色,这让她觉得憋闷异常。
“哥,”赵彦灵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些不耐烦:“在我看来,全家除了我,也就只有你,才勉强算得上聪慧,只可惜你被这些情爱小事绊住了脚,让我很失望。”
赵彦灵平淡地说出这狂悖嚣张的话,赵彦秋似是习以为常,依旧不作答。
“你我今年入仕,朝堂之上必是要大有一番作为。我现已不指望你能辅佐我,只盼你别拖我后腿、拖父亲的后腿。”
一滴墨在纸上洇开。
赵彦灵转身便走,赵彦秋却忽然开口。
“二妹妹,”赵彦秋如松柏站立,声音平淡无波:“人各有志。你自幼便立志做一届纯臣,为陛下尽忠,为大覃尽义,我很敬佩你。”
“但我只想做我自己。”
赵彦灵冷漠道:“不过是忘恩负义、自私自利之辈,何必巧言令色给自己贴金。”
说罢,她像是又想起什么趣事,露出一抹冷笑:“这京城好啊,皇宫好啊。不管你是姓宋的、还是姓赵的,想要真正做自己,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这一年是明璋十九年,八月一日,秋闱开考。
裴云晰进考场前,在吴初樾耳边轻声道:“你来接我时,替我备一匹好马,要跑得很快的那种。”
吴初樾觉得奇怪,但她不去问原因,反而关心她:“你骑术那么差,能骑得了快马吗?”
裴云晰没想到会被这个问题噎住,她睁大了眼睛,半天没说出话。眼看着裴云曜就要叮嘱完裴云暄,转头来找她,裴云晰只反复强调“一定要快马”,说罢提起匣子就走进了考场,生怕被裴云曜抓住又一通啰嗦。
“她方才同你说什么呢?”裴云曜皱眉问道。
吴初樾只看着裴云晰的背影,露出温柔笑意,“我跟季蘅的秘密,不告诉你。”
裴云曜无法,只能顺着她的目光去看自己的两个妹妹,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俩能不能考上。”
“考不考得上,全看她们自己。”吴初樾笑着看他:“我看你这些年虽日日盯着她们念书,可到真正入闱,你却不似从前那般严苛了。”
裴云曜眼波流转,看向吴初樾,满是释然:“从前摁着她们读书,是想她们能修身养性,我其实是从不指望我这些妹妹弟弟能入朝为官的。更何况……”
之后的话他不便在这闹哄哄的考场外多言,但吴初樾是懂他的,心下了然。
更何况朝堂变幻莫测,风云诡谲——是个吃人的地方。
他和裴云明已深陷其中、再难脱身,自然不想让这三个小的再步后尘。
看着考场的大门缓缓关闭,二人立于人群中,裴云曜低声道:“如今想来,竟不知我当初非要督促她们入闱,究竟是对是错。”
吴初樾垂下眼,轻声安慰:“行路至此,已无对错。日后她们有你我相护,不会吃苦的。”
裴云曜心中悸动。二人站得近,衣袖因微风而轻轻摩擦,看似比肩而立,却悄悄在宽大广袖下,手指相贴。
“有我护着你们,”他含着笑意:“以后,都是好时光。”
三日后秋闱结束,考试院前人潮涌动,皆是来等待接考生的家属。
紧闭的大门开启,学子们纷纷出场与家人相聚。裴云曜站在不远处的车驾上,有些着急地张望。同时他感到奇怪,怎么吴初樾还没过来。
等他终于看见了裴云晰,冲她招了招手。裴云晰也看见了他,立刻拔腿挤开人群,向他跑来。
裴云曜皱眉:“慢些,跑成这样,跌倒了可如何是好?”
谁料裴云晰压根没理他,径直从车旁走过,裴云曜愣神,视线追着她望去。只听见骏马嘶鸣,下一瞬吴初樾纵马赶来,还带着一匹高大的黑马。
他目瞪口呆,看着裴云晰一把将笔墨匣子甩给梦辽,纵身上了那匹高大黑马,刚一坐稳便甩响马鞭、调转方向绝尘而去。
“这是做什么?”裴云曜震惊之余,立刻问一旁马上的吴初樾。
少女不知是因为策马奔腾还是因为情绪激动,总之是涨红着脸,一边喘息一边说:“你还没反应过来——今日是宋怀弋出征的日子。”
裴云曜被震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胡闹。”
吴初樾笑了,转头去看已经快要消失的裴云晰的背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裴云晰纵马疾驰的身影引得考场周围许多人关注,其中包括刚刚站到考场大门的赵彦秋。
赵彦灵恰好在他身后,她瞟了一眼站定的兄长,淡然从他身旁走过,仿佛素不相识。
裴云暄此时方才跑到了车架边,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啦?二哥哥怎么放心让三姐姐自己骑马?”
吴初樾哈哈大笑:“你三姐姐现在长大啦,你二哥哥不放心也没办法。”
裴云曜黑着脸,对上裴云暄还是尽量温和:“你别管她,上车吧,祖母在等着。”
裴云暄还是不死心:“那三姐姐呢?”
裴云曜转身进了车里,吴初樾看他这幅吃瘪的模样越笑越开心,对着裴云暄眨眨眼:“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宋怀弋黑袍银甲,领了圣旨,拜别父亲和姑母,在西华门上马。
黑压压的军队声势浩大,旌旗飘扬。年轻世子领兵,驾着黑云踏雪,马蹄阵阵,将繁华锦绣都城抛在了身后,向着极寒西北的黄沙大雪前行。
宋怀弋走在最前头,不敢回头看。
此去经年,或为战场枯骨、或成封疆之将,左右他都不再是那个纨绔少年。
“宋怀弋!”
忽然一声呼喊,震荡在他心头。
他回首,只见左后侧平原上,一个纤弱身影驾着黑色骏马,顺着地势上行,快速向他奔来。
身后副将大惊:“是个女郎?”
宋怀弋缓缓抬头,看着裴云晰策马站在了一旁崖上。
裴云晰脸上挂着泪痕,却笑着冲他挥手,
下一瞬,她从袖间拿出一个物件,用尽全身力气向他扔来。
宋怀弋下意识去接。
美玉触手生温。
一枚并蒂莲玉环出现在他手中。
裴云晰看着大军铁蹄踏过土地,丝毫未因他们二人停留片刻,就如同命运之流,从不因哪个人、哪段情而变更。
“宋怀弋,”她被大风吹得睁不开眼,眼泪被吹向脸颊两侧,她却努力地想再看一看那个人:“我会等你,我等你回来娶我!”
长亭柳,绿丝柔,遥遥相看意未休。
此去征途远。盼君,早回头。
城阙外,鼓声悠,金甲寒光映眼眸。
只待凯旋日。红烛,照凤楼。
回忆结束啦[竖耳兔头]后面全是痛苦,小季蘅下意识回避了[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笈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