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们能有今天,能有重逢的机会,都是宋怀弋一个血印、一个血印地求来的。
他也该,心存感激。
宋怀弋轻轻回抱住她,“……下次,你若要见什么人,不要这样大费周折。”
“我只是想关心你,想知道你在裴府过的好不好。不是监视你,你——不要因为这些探子而劳心。”
哪怕事情已到如此地步,他还是放不下,还是说不出那句“我把探子撤了”。
因为他知道,他做不到。
宋怀弋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反正他在裴云晰面前最后一丝尊严也已然扫地,只可恨他依旧怨恨不了裴云晰一星半点。
一个情字,将这个从西北狼窝厮杀回来的威武将军,变成了濒死挣扎的笼中困兽。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裴云晰点头,啄吻在他唇边:“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了。”
不再伤心难过?只是无足轻重的虚言罢了。
宋怀弋心知肚明,却已被倾倒崩塌的悲伤淹没,没有力气再说任何话。
二人相拥无言,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间简陋茶铺,只剩下他们一双人。
——这正是他毕生所愿,不是吗?
这样闹了一场,真真到了夜半三更。宋怀弋将裴云晰送上成衣庄的小小马车,没有要她和他回枫园去。
裴云晰放心不下异常的宋怀弋,在车前握住他的手:“延辞,我……”
“不必再说了,”宋怀弋垂着眼,终究没再将手抽走:“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延辞,”裴云晰不忍看见宋怀弋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得她心中绞痛难耐,几乎都要站不住身,她叫住他,诚恳道:“我向你发誓,裴云晰今生今世,唯一爱着的人,就是你。今日之事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但我真的没有、哪怕一瞬间,都没有不爱你,请你信我,好吗?”
“……好。”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宋怀弋的心又涨又痛。想来可笑,他深夜前来,生生揍了那玉器师一顿,发了疯一般同裴云晰吵一场,转而孤身又送她上车回府。
这样落魄失意,但在听见她说“只爱他”时,还是忍不住心动。
可笑、实在可笑。
不可一世的宋世子,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刻。
他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越来越恍惚,喉头一热,满是血腥。
刃影看见他手中的血红,大惊失色:“世子您怎么了?我去叫郎中……”
“不必,”宋怀弋合上手心,用手背擦了擦嘴唇:“我无碍,怒火攻心罢了。”
听见他如此平淡地说出这话,刃影只剩胆寒。
宋怀弋感受手心温热的血块被他越攥越凉,最后成为一滩粘腻与难堪。
快了……这样痛苦的日子没几天了。
前些天他的忧虑,在今日被彻底打消。
宋怀弋冷笑。
他真是一时生了蠢念头,竟然觉得赵彦秋能顾好她。
今生今世,能与裴云晰相爱相伴的,只能是他宋怀弋。
……旁的人,都得去死。
“去查那个玉器师,”宋怀弋冷漠道:“明日让邓锐来见我。”
刃影领命道:“是。”
裴云晰坐在车上,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蛋流下,滴在她手背。她心烦意乱,擦了半天都擦不完,索性便任由着去。
她知道自己这是又犯了毛病,便是在和宋怀弋争吵时就感受到了不对劲,眼下独自回府依旧没缓过来。
想到宋怀弋破碎的神情,裴云晰心中痛得几乎麻木,呼吸也变得沉重。
“东家,已经到了。”
小厮在车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裴云晰下车,他有些焦虑,直到梦辽实在坐不住,匆匆从影壁后出来,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走上前,低声对梦辽说:“方才,宋世子不知怎的知晓了,到茶寮去大闹了一场。”
梦辽一惊,也压下声音:“可有伤着姑娘?”
小厮摇摇头:“怎么会呢?倒是那个沈师傅,挨了宋世子几下子,不过也无碍。”
梦辽不欲多问,只叮嘱他不可走漏风声,便到车前掀开车帘,轻声道:“姑娘,快下车吧。”
又过了半晌,裴云晰才慢慢掀了车帘,扶着她的手下来,梦辽看她满脸泪痕急忙去擦,被她伸手推拒了:“我无妨。”
“府里可有人怀疑?”
“不曾,芙玉一直在姑娘房里呢。姑娘,是不是又犯了老毛病了?可要寻张郎中?”
“不必,我已缓过来了。”
直到二人匆匆回了屋里,芙玉给她端上热茶,梦辽才忍不住轻声询问:“下头人方才说,宋世子去茶寮了?”
“嗯。”裴云晰不欲再提,“想来他身边探子暗卫都是高手,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梦辽和芙玉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无妨,我已安抚好他。”裴云晰喝了口热茶,终于将身子暖了暖:“沈师傅那边也已打点过,眼下我们静观其变便是。”
提及沈明义,裴云晰忽然想起来那串多宝,她下意识在袖袋里摸了摸,却无所获。
多半是丢在茶寮里了。
裴云晰轻叹一声。
“唉……”
到底是,又一次辜负了一个少年人的真心。
裴云晰觉得头痛,她想不明白,明明她容姿皆不出众,为何总能惹出这些个郎君的情意绵绵来?
光是一个宋怀弋,就已经占据了她全部心神。眼下又多了个赵彦秋,毕竟是两年联姻,如今他是她女儿亲生父亲,为着这层血脉之亲,她不得不顾及他。
裴云晰想起赵彦秋时,手指止不住轻颤。
……此生终究是她负了他,也最对不起他。
惹了宋怀弋伤心这一场,又忧思整夜未眠,她犯了心疾,次日便一直卧床不起。
大街另一头的枫园里,邓锐坐在宋怀弋下手,难掩震惊:“世子的意思是,要让这个沈明义来做?”
“眼下有个现成的擅雕工的玉器师,为何不用?”宋怀弋随意撇下手中书信,看了邓锐一眼:“不妥?”
事关江山社稷,邓锐斗胆直言:“在下以为,此人多有变数,且计划在即,不宜……”
宋怀弋打断他:“本不就是打算随便找个倒霉鬼来做这事?”
邓锐说:“正是因为这个沈明义擅雕刻,所以在下以为,他若是能认出这咒文之意,恐走漏风声。”
“那便直接杀了,”宋怀弋皱眉道:“装成自尽,把尸体往赵府一扔便是。”
这样的伎俩,赵倾熟得很,他们也算以牙报牙、以眼还眼了。
邓锐还在纠结,只见一旁的刃影笑眯眯进言:“邓大人,这沈明义可是我们世子费了些心思才寻来的人选。他擅玉器雕刻,弄得又快又好,在扬州江南一代都是有名的。”
“我看探子来报,这沈明义出身扬州一个老银楼,这次是跟随朝廷采办押运一道入京,”邓锐道:“若我们用他,岂不是容易引旁人侧目?”
宋怀弋有些不耐烦:“如何引人侧目了?他出身低贱、家中穷困,这才愿意收赵倾的三十两黄金,替他做这工艺。”
“也正是因为他技艺高超,”宋怀弋把玩着探子拾来交给他的多宝串,眼底晦暗不明:“手艺实在好啊——这才能把毒咒巫符偷偷刻在那白鹿角上,躲过礼部核验,再由赵倾进献给官家,好让他中书令,能祝官家千秋万代、福泽绵延。”
宋怀弋说得清楚明白,邓锐思量片刻,也觉得尚可,便应了下来:“那在下稍后就去寻这沈明义。但若他不肯呢?”
宋怀弋冷笑:“你只把黄金往他面前一放,他不会不肯。”
他查了沈明义从前过往,他太懂得这泥腿子的打算。拼命抬高身价、勤奋刻苦,近年来有意自立门户,不就是想挣下一片基业来,妄图能在裴云晰跟前露脸吗?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邓锐点点头:“是,在下知道了。”
说完沈明义的事,邓锐又提到了更为重要的:“白鹿之计若是能成,只怕赵倾一党短时间内难以翻身,那后续该如何处理?世子和太子殿下可有商议?”
“赵倾倒台,周氏一族见没了指望,必然狗急跳墙,”宋怀弋摩挲着多宝串上的白玉珠,才发现那珠子上刻的是一双鸳鸯,“到时候一网打尽便是。你放心,太子殿下早就给你安排了新的身份,白鹿事毕,你便假死出城,到了西郊草场自然有我的人接应你。”
邓锐稍微安心,他悄悄去看这阴晴不定的宋世子,思索片刻,试探道:“若有宫变,世子准备作何打算?”
“——自然是勤王救驾,”宋怀弋蹙眉:“这也需要你来问本世子吗?”
“在下不敢。”
宋怀弋冷声道:“邓锐,此事若成,太子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因此你不必在此探本世子的口风。你我同为太子心腹,倒是轮不到你来试探本世子的忠心。”
邓锐被看穿心思,虽有些尴尬,面上却是一派和善:“在下本无此意,世子多虑了。”
“你去吧,”宋怀弋摆了摆手:“手脚干净些,千秋节近在眼前,别误事。”
“是。”
邓锐告退,戴着帷帽从枫园后门离开。他上车后撩开车帘,又看了一眼这小宅院,放下帘子后难忍嘲讽之色。
宋世子跋扈不了多久了,他暂时避其锋芒便是,且待来日,再看这世子的笑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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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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