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还亮亮的挂在天上,可已经吹来了独属于晚上的清凉的风。
隐隐的还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刚好是宫学散学的时候。
顾景昭身着宫学中众学子一样的青白色襕衫,腰间坠着一块素玉,一头乌发不过也是简简单单的用着月白色锦带束着。
相比其他的世家子弟来说,他这身打扮可以说是十分寒酸。
沈瑶看着顾景昭面色淡然,右手提着书箧,一个人往侯府的方向走。
沈瑶挑了挑眉——
不仅穿得简单,甚至身边都没有人跟着。
这顾景昭之前就过得是这种日子嘛?
前世沈瑶虽然和顾景昭订了亲,可是沈瑶却的确对顾景昭没什么了解。
甚至他们两个人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
刚开始沈瑶是没什么机会和顾景昭见面,后面顾景昭就直接自己请了旨离开了上京,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就是那次在临仙楼。
当然,结局不太怎么美好。
沈瑶这么想着,手撑在下巴上,静静地打量了顾景昭一会儿。
他如今才十八岁,这张脸皮就算是去盂县磋磨了五年,回来依旧好看,更别提现在了。
光是这么看着,就是顾景昭的脸也足够赏心悦目。
相比之下,沈瑶的长相就远不及顾景昭那般出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瑶也不例外。
反正现在自己和顾景昭也没什么瓜葛,他这张脸皮看上一看也不要钱。
与上次不同,顾景昭这次没有发现沈瑶,更没有与她对视。
只见顾景昭自顾自地在街中间走着,面色有些沉,像是在想着些什么。
沈瑶啧啧的摇了摇头。
当年顾景昭好不容易在盂县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苦熬了五年才回到上京,先是被架空,后又被杀。
就算是重来了一次,他这些苦心经营也都烟消云散。
这五年吃苦受累精心谋划,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么想一想,他的确是有点惨。
也不知道如果顾景昭也重生了的话,他还会不会选跟上辈子一样的路?
沈瑶撑着头在窗边看,顾景昭提着书箧慢慢走。
在马上路过金宝阁的时候,几个人便从顾景昭的后面赶了上来。
这路那么宽,哪怕是跑两辆马车也有余量,可那几个人偏偏要往顾景昭的地方挤。
顾景昭躲闪不及,被走过来的人推了一个踉跄。
手上提着的书箧也因为被推搡,砸到了地上。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侯府的二公子啊。”
顾景昭被推到了一旁,一直在后面慢悠悠走的人才晃到了前面。
那人穿着一身与顾景昭一样的襕衫,只不过他的头上是金冠,腰上系着五六个玉佩,甚至手指上还戴着戒指。
仔细数一数,一手戴了三个。
一旁看热闹的沈瑶都啧啧叹了句:好浮夸的打扮。
顾景昭冷冷的扫了一眼面前的人,他平静地弯下腰,将跌在地上的书箧拿起来,并不想理面前的人。
可是那人却不依不饶,在顾景昭去捡书箧的时候,他伸脚将那书箧踢远了些。
“顾二公子日后走路可要小心些,若是挡了别人的路,又不小心摔坏了书箧,顾二公子说不定明日就要用布包装着书本来上学了。”
这声音大得很,这金宝阁又是在最繁华的位置,这人明显就是要在这里给顾景昭难堪!
哈?
这么嚣张的嘛?
沈瑶有点惊讶。
那人与顾景昭穿得是一样的襕衫,打眼儿一看便知道他们两个同是宫学的。
能入宫学的人不是世家弟子便是官宦人家。
可顾景昭好歹也算是侯府二公子,就算是地位不高,可往日他就是这么被欺负的嘛?
沈瑶定定的看着顾景昭。
只见顾景昭好似听习惯了这些话,他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只想捡起书箧赶紧离开。
这顾景昭!
之前与他说话的时候可没觉得他是这般好脾气的人,现在都要被人骑在脸上拉屎了,竟然还只是装作没有听见?!
泥人还有三分气呢,这一脚把沈瑶都有些踢生气了。
这顾景昭竟然没有反应?
沈瑶这么想着,撑在下巴上的手放在了窗框上,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她皱眉盯着那个扎眼的人,想着这是哪家的土包,竟然狗仗人势成这样,看他这欺负人的做派,还以为他爹是天王老子呢!
王掌柜原本还在想着要怎么和东家处理曹公子的事情,直到外面的吵嚷声渐大,他才抬头顺着声音望过去。
他站在沈瑶的后面,认清楚了外面的人后,对沈瑶小声说道:“大姑娘,这便是曹家的二公子,曹茂。”
“哈?原来就是他啊。”
带着身份再去看,刚刚只觉得浮夸的打扮也变得格外刺眼。
若是他这身装扮都是从金宝阁采办,那他便是金宝阁的金主。
但他如今可是欠着金宝阁的钱!
那就是赖账不给的恶心大肥猪!
沈瑶勾唇冷笑了两声:“欠我们金宝阁的钱,就没有要不回来的。”
沈瑶手指在窗框上轻轻敲了两下,她的杏眼一直盯着曹茂,像是盯紧了一只肥猪正想着要如何下刀去宰。
“当当”两声之后,沈瑶停住了指尖。
她侧脸对王掌柜道:“掌柜的,把金宝阁里面最便宜的瓷器拿来。”
王掌柜不知道沈瑶要做些什么,他听吩咐转头便将放在手边架子上的一只青瓷花瓶拿了过来:“姑娘,这个便是最便宜的了。”
“嗯,好。”
沈瑶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接过青瓷花瓶,在手上颠了颠分量,而后拎着花瓶走到了金宝阁的门口,一抛手便将花瓶给扔了出去。
“哗啦”一声,精美的瓷瓶不偏不倚在曹茂的脚边砸开。
青瓷极脆,在落地的瞬间便瓷片纷飞。
吓得一脸小人样子的曹茂直跳脚。
“谁呀!没长眼睛嘛!竟然往本公子的脚下扔东西!不要命了嘛!”
曹茂本来就胖,跳这两下像要了他的命,吹胡子瞪眼的准备找哪个罪魁祸首。
沈瑶也没打算躲。
沈瑶咬着唇,一双杏眼儿盈盈的都是水痕,仔细看过去眼睛还红红的。
她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裙摆似蝴蝶一样飘扬,从金宝阁的门口飞到了曹茂面前。
“公子可有受伤,实在是小女子刚刚太过生气,与掌柜的吵了两句,这才失手将花瓶砸碎的,公子可莫要见怪。”
沈瑶微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害怕受罚的小姑娘。
她惴惴不安的在那里站着,鼻头有些发红,看起来有点害怕的可怜。
曹茂虽然在宫学,但实打实的是个爱美好色的酒囊饭袋。
见到是个小姑娘砸过来的东西,脸上的表情早就变了。
他语气都粘腻恶心了几分,带着调笑的说道:“你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瑶半低着头,所以她脸上嫌恶的皱眉没有人能看见。
除了半弯着腰的顾景昭。
顾景昭一抬眼便捉到了沈瑶那嫌弃的表情。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个瓷瓶并不是什么失手,就是她特意砸过来的。
想到这,顾景昭抬了抬眉,他直起腰,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沈瑶。
“那公子是不怪我了?”
沈瑶缓了两下,压住了脸上的恶心,她慢慢地抬起了头。
沈瑶虽然没有似天仙般的美艳,但却胜在恬静温暖,圆圆的一张鹅蛋脸,一双杏眼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月牙儿一样甜。
这种眼睛和脸从里到外的写着“我不会骗人的”。
真是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可顾景昭却知道,她根本不是这样。
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可爱温柔,但他却渐渐地把这张脸,与前世那个为了令自己保持清醒毅然决然划破自己手掌的沈瑶重叠在一起。
那个沾着铁锈味血迹带着点狠劲儿的姑娘。
才是真正的她。
沈瑶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被顾景昭看得清楚。
她才好像刚刚认出来曹茂,抬眼的瞬间,眼睛忽然亮了,她带着几分欣喜:“你可是曹二公子?!”
一看面前的小娘子将自己认了出来,曹茂的身板都挺直了几分。
“是我。”
“曹二公子可要为小女子主持公道!”
沈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大声的喊道:“刚刚小女子在金宝阁中与王掌柜对账,可是却有一笔银子说迟迟没有收回来,小女子觉得定是掌柜的私吞了账款,所以才与掌柜的吵嚷起来!”
“谁家?!竟然欠小姑娘的帐不还!真是够不要脸!还有那个掌柜的!竟然敢欺负东家!狗胆子真是大!”
曹茂瞪起眼睛,一副要主持公道的样子。
王掌柜听着声音,已经忙不迭的从金宝阁中跑出来。
他“噗通”一下跪在了沈瑶的面前,一张老脸委屈的要哭:“东家明鉴,真不是老夫昧了这笔款子,今日正好曹二公子在这里,可要给老夫作证!”
“好啊!既然曹二公子人就在这里,我们就在曹二公子面前当面对质!”
沈瑶抽了抽鼻子,转头对着曹茂脆生生说道:“刚刚王掌柜说,曹二公子日前在金宝阁中买了东西却没有结账,王掌柜让伙计去曹府要账却没有要到,曹二公子这般说一不二的公正人物,怎么可能办出来这样的事!”
“东家!这是曹二公子的单子,请东家和二公子过目!”
王掌柜瞧准了时机,将一直收在袖子里的单子拿了出来。
曹茂看到那单子,面上忽然尬住,他抬手抹了抹鼻子,显然想起来了这么件事。
他往日欠账欠的多了,根本就想到有人能当面朝他要,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在意。
如今欠一个小姑娘的银子……
这个的确是……
他摸了摸鼻子,随即抬脚踹了一下旁边跟着他的小厮:“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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